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赶马车的轿夫,仿佛不觉困,唱了一宿东坡的水调歌头。
世上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能永久守护在你身边的,只有一个。
无论发生何等大事,无论世道何许变化,爱恨情仇,生死攸关,也只有一个。
唯有他。
天际泛白,贾少卿睁开惺忪的睡眼,帘外风声已停。
他怕吵醒我,小心翼翼地拉开窗栊,外边白茫茫一片,干净的像个琉璃世界,与真假难辨的善恶人间泾渭分明。
“好美呀。”我绵软地耷拉在贾少卿肩上。
“阿雪,你醒啦?”贾少卿拾手抚慰我的脸。
“少卿,你说我们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我奢望地道。
“会的,我会永远守护你,直到我老,直到我死。”
贾少卿一脸正经地对我承诺。
“阿雪,阿雪,嫁给我,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瞧他痴情模样,忍不住笑了。
贾少卿指了指前边一条长桥道:
“那是断桥,以前也叫段家桥。达官显贵们时常于冬日踩着残雪,聚集附庸风雅。”“这湖唤作何名?”我好奇地问道。
“西湖。”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的游人醉,只把杭州当汴州。”
我安静地听着贾少卿吟诵,并不解诗文释意,有点白痴。
远处,传来清悠轻忽的钟声。
“附近有寺庙?”我有所警觉。
“西HN北两端各有一座庙宇,北山是灵隐寺,南山是净慈寺。”贾少卿答道。
“哦。”
举目望去,远处平湖似镜、长桥如虹,宛如水晶雕的、银子打的,素洁悦目。
大雪飞过孤山顶
湖面凝结如玉平
山水共长天一色
堤痕倒影惊涟漪
晴阳拨开乌云探出头来,淡淡地洒下层霞彩,别样旖旎。
“阿雪,别离开我,好吗?留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贾少卿拢我入怀。
我依旧不语。
他急了,紧紧地抱住我,仿若守护一件奇珍。
我又何尝不想待在他身边。只是……
我收回搁在他肩上的下颌,转身入内,贾少卿也跟了进来。
轿夫嘴里哼着小调,策马前行。
晌午时分,马车停驻贾府门前。
“小少爷,这一晚上是去哪里了呀,两位少爷和夫人都急坏了。”
“贾伯,你几时回来的?”贾少卿全然不顾老者的话惊喜问道。
“唉,老奴昨夜到的。”老者答道,“天冷,快些进屋吧。”
贾少卿搀我下马,牵手向墙门走去。
“还知道回来?”刚进院里,大嫂拦下贾少卿好一顿说。言语大意是怪他不该夜不归户,拖累我一个弱女子一道遭罪。
长嫂如母,贾少卿对妇人极为服帖,眉头都不敢眨一下。
“大嫂,我饿了。”贾少卿话锋一转,扶着妇人服软道。
“现在知道饿了,瞧把人颜雪姑娘给苦的,一宿都没睡好觉吧?”
“是是是,少卿知错了,大嫂且饶我一回吧。”贾少卿借机求道。
“唉,罢了,贾伯,你带他们去吃饭吧。”顾氏吩咐道。
想是昨夜饿坏了,我胃口大开,一桌饭菜,顷刻扫空。
膳毕,贾少卿一推碗,托贾伯去一品裘斋结了衣钱。
东厢房。
“笃、笃”叩门声响。
“这么晚了,还不睡?”
“想你了。”贾少卿摁住我,吻上两片薄唇。
“今夜让我在此休息,可以吗?”贾少卿试探道。
“不…”
他失落欲离。
“不要走。”我由身后环抱住他,脸庞紧贴健美的背肌,有些依赖,有些迷恋。
贾少卿转过头来痴痴地看我。
“阿雪…阿雪…阿雪…”
莫非前世那一眼
只为今生见一面
匆匆美梦奈何天
爱到深处了无怨
鸳鸯枕上鸾凤颠
哪管应该不应该
冬夜难得月朗风清,贾府上下一片寂静。东厢内阴阳缠合,春光无限。
次日,贾少卿带我再访一品裘斋,掌柜引我二人到内室相谈。
言谈间,贾少卿询问:
“颜雪身披狐裘不知是何宝物,这般价值连城?”
“不瞒三少,此乃千年灵狐的皮毛。”
“哦?”
“事情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通往徽州的仙霞岭官道有处叫祁镇的驿站。驿丞和颜雪姑娘是本家,也姓颜。颜驿丞平日好善乐施,当地人渐称他颜老板。某日,驿站来了位美妇人,生的活色生香、千姿百媚。两人一见倾心,共结连理。可没多久,镇上来了位方士,施法揭穿了美妇身份,颜老板只觉被骗,逐她出门。“方士没收服美狐?”
“方外人士,又岂会乱开杀戒,再说美狐自嫁给颜老板一向本分持家…”
“那她是如何遇害的呢?”
“唉,人一旦贪欲作祟,比妖魔更可怕。村民们不知从哪听说美狐肚子里藏匿无数金银财宝,便怂恿颜老板同往骗捕。一个月圆之夜,他们终于在仙霞岭深处的竹林里觅得美狐,颜老板与先前判若两人,丝毫不念夫妻情谊,活生生剥开…”
掌柜说着一抬头,正对上我的厉眼,被凶光一扫,吓得冷汗直冒,顿时语塞。
贾少卿见状,忙起身化解尴尬道:
“那放出美狐腹存宝藏的人有现身吗?”
“没有,当时死伤过半,侥幸偷生的早已隐姓更名。”
“原是如此,哎~美狐的皮怎就流落到你店里?”
掌柜的镇定心神,擦着额角的汗道:
“是一位陌生客人转卖我的。”
“可知是谁?”
“不明来历,卖主是遣人来送货,代领银钱的。”
“哦。”
贾少卿点点头,重又落座:
“如此珍宝,低价买我岂不亏哉?”
“三少哪里话,狐皮我珍藏多年,一直没出手是未找到合适的主顾。卖给俗人,恐糟蹋千年灵物。如今天公作美,遇着颜雪姑娘,正好宝裘配佳人。”
二人说话间隙,外头一阵喧嚷。
“掌…掌柜的。”
“何事如此慌张?”
伙计吞吐道:“您老去前头瞧瞧吧。”
“我们一道去。”
桀狼来此所欲何为?我暗暗揣测。
“掌柜的,我要买件衣物,你这伙计硬说没有,是何道理?”
“不知客官相中何物?”
“人皮大衣!”
“人…人皮…公子真会说笑,本店正经生意,怎会做些犯法的勾当。”
“杀人犯法?但凡活物,皆有生命,无端狩猎山间灵物,就是应该的,恩?”
“解公子,别来无恙哈~”我上前解围道。
“阿雪,你怎会在这里?”
“怎么,你来的,我来不得?”
“你知道的,我绝无此意。”
贾少卿不悦我与别的男人搭讪,醋意泛滥:
“阿雪,你俩认识?”
“早年有些交情。”
“哈哈,太好了,阿雪,真没想到,你还愿意认我。”
我一脸无奈。
“你是?”贾少卿朝男人问道。
“哦,我姓解,单名一个郎字,是阿雪的义兄。”
“义兄?”贾少卿似乎有些不信。
“不然呢?”我怒视他。
“哦,不知阿哥在此,小弟有礼了。”
“无须多礼。倒是阿雪,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哦,此事说来话长,我改日再与阿哥细说。”
“不知阿哥现住何处?”
“之江客栈。”
“阿哥如若不嫌弃,可到寒舍下榻”
“你…”
我望着贾少卿,轻叹一声:
“我怎就遇上了你?即使出身商贾,也未尝比埋头苦读的书生聪慧几分。”
“掌柜的,天色不早,我们先告辞,改日登门,换我做东。”
贾少卿扶我上了马车,他和解郎坐进陈内。
马蹄声响,闲汉跟着车。一路上,三人无语。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再过西湖,行经西冷桥畔,近面即见一座石色黝绿的古墓,亭前石柱有联曰:
“桃花流水杏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
不觉到了苏小小的芳家。
自古红颜多薄命,自古男儿皆薄性。
苏小小的男人,叫她长怨十字街。
杨玉环的男人,因六军不发,在马鬼坡赐她白绫自缢。
鱼玄机的男人,使她嗟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霍小玉的男人,害她痴爱怨愤,玉殒香销。
王宝钏的男人,在她苦守寒窑十八年后,竟也娶了西凉国的代战公主……
而我,此刻清冷孤傲地静坐车厢,心无羁绊,因为没有经历,所以不曾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