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玉提着的灯笼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跌到地上,灭了里头的灯火,厨房间只能借着皎洁的月色刷亮四周的一切。王英玉瞪着眼望着前面不远一头微泛着银光的怪人,然后有些体力不支地扶着门框,转身走出厨房,靠着柱子,坐到了台阶上,手却是捂着胸口不停地喘气。
是梦或是幻觉吧?王英玉如实想。
从她知道自己同别人,就连跟娘亲也不一样那天起,她心底最隐秘的愿望就是自己能同边上人一样开口说话。没人的时候,她也曾对着镜子不停张嘴,模仿着娘亲或者扣儿的嘴型,只是不管她怎样用力,她依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
到后来,王英玉渐渐心冷,颇有些命该如此的意思。可就在刚才,那人说了什么?对了,让她开口说话,这句话狠狠地撞进心里,叫王英玉害怕极了。朱夫人不是没请过大夫替王英玉看喉咙,只是每一个大夫都说这是天生的,治不好,久了之后,朱夫人总算接受了事实,而王英玉也是真的认命了,突然有个人跑来说可以让你开口说话,王英玉的确害怕了。
对了,王英玉慢慢地想起那个怪人说的另外两句话,解毒和跟他走。闹人一动不动地说的这三句话,哪一句都叫王英玉无端地心底发寒,已经跟信或者不信彻底无关了。
朱夫人对自家天生不会说话的女儿疼爱得很,只是越是疼爱,对王英玉就越是费心思教养。比起如娇如媚她们,王英玉确实聪明太多,比方说此刻惊慌后冷静下来的王英玉。
刚才的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王英玉将那三句话连到一处,很快明白了怪人话语里的深意。她的哑不是天生,而且中了毒,这毒怪人可以帮她解开,但解开后她必须跟怪人离开。王英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中毒。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那么她中毒肯定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而后来那些大夫既然查不出来,这毒定也不会是普通的那些。
王英玉虽说孰中女子,但心思细密,一下子也理清了许多。她现在唯独不明白的是这个怪人为什么要带自己跟他走。
其实,王英玉想不明白的事,小白自己也想不大明白。之前因为锦绣那双像极了先皇的眼,让小白好不容易才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但对着王英玉,小白不明白自己这样究竟算怎么回事了。
小白慢腾腾地从厨房间里走出来,学着王英玉的样子在台阶上坐下来。王英玉的身子不得不僵住,许久后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去看边上的人,月色简洁地勾勒出他的侧面,眉目慈冷才最是冷清,还有那头月华般的白发,王英玉不似最初的惊颤,但心底却多了一层不敢亵渎的拘谨。
小白转过头,无悲无喜的眼对上千言万语却只能落到眼底的王英玉,微微晃了下一头白发,眸光落到王英玉那微微的手上。王英玉的手修长白皙,好看极了。朱夫人在世时候就常握着她的手:“这双手分明是富贵好命的,可……”为什么会这般命苦?
后来的半句话,朱夫人不用说,王英玉也能接得上。她学琴,为了讨好娘亲;她善忍,只盼杜家人能更喜欢她一些,也让爹爹能多疼爱娘亲一些;现在她嫁给朱有才,却是第一次想替自己求一些什么,一眼入心却是真的真的舍不得放手,即便伤痕累累。
小白对上王英玉欲语还休的眼,心底了然,偏过头,只盯着这个院落,月色下每一处景致非但不觉得诡谲,却是更加雅洁好看:“你不要我走。”
这句话,是小白真懂了王英玉眼神里的意思。小白站起身,平静无波的脸上依然不悲不喜。那一头月色般皎洁的白发银丝扬起在风中,王英玉惊得整个人站了起来,却因为起得太快而面色一紧。
小白一眼就能看出王英玉中毒了,又怎么看不出她气血虚亏?但小白并没有搭一把手,淡漠地看着王英玉扶靠着柱子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小白对英玉说:
“你若肯跟我走,就跟我走。”若是皇上听见这句话,只怕会生生呕出血来。小白想:他九五之尊,又是他的亲皇侄,为了救锦绣不但跪下来求他,结果还被拐走了最疼爱的女儿,这叫他听见了这话如何忍得下去?
王英玉有些迷茫地看着小白往外走,虽惊诧他能一眼就看穿自己心底的想法,却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念头。王英玉想:“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开口说话了,相公他……是不是就愿意接受自己了?”
不得不说,小白的从天而降让王英玉心底莫名地有了一些希望。
小白半夜醒来,临时起意找到梅园来,原本是要走的。对小白来说,居无定所本是平常之事,但意外出现的王英玉却让小白决定留下来了,这让第二天出现在朱府的冬至有些惊讶。
小白显然跟冬至是认识的,纵然他再怎么介意,但不得不承认小白同冬至的气质很相像。越是这样,他就越要早下手才好。冬至被莫尧带回知府时,一早就有眼尖的下人跑回各房去通风报信了。莫尧也不管,这姑娘是他看上眼,带回来给娘过目的,只要娘点头,这府里就没人能吭个不。
换做别人家的姑娘,遇上知府这么大的阵仗,多半是要怯场的。但冬至是谁啊?她可是跟在小白身旁,由小白亲手养大的姑娘,她目中无人的程度同小白也是不遑多让的。这些上蹿下跳的小人物对冬至是半点影响也没有,亏得莫尧一路惴惴,就怕到手的小媳妇一个不乐意给跑了。
知府夫人虽然很少出自己院落,但她既然管着知府后院,就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眼线。等莫尧领着冬至走到夫人院落外时,夫人身边伺候的巧儿与环儿已经俏生生地等在院门口了。见到人来,巧儿与环儿立马笑盈盈地对着冬至行礼。冬至安静地看着两个人,脸上半点波动也没有,这叫巧儿与环儿心底微愣一下,只当少爷领回来的架子不小。
莫尧倒是不管巧儿与环儿怎么想,只是看到她们两个站在这儿了,那也就是娘亲肯定等着了。怎么说也是第一次正式拜见,莫尧不想让娘亲对冬至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虽然平日里娘亲疼他,但越是疼他,对媳妇也就苛责越多。他既不愿娘亲不满意,也不舍得冬至受委屈。
进了院,下人打了帘子,将莫尧跟冬至迎了进去后,且不说大夫人这头怎么个情形,府中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这爆更有不得了的已经到知府大人跟前煽风点火了。瞧瞧,这哪里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就这样空着手跟着少爷进了知府大院,于理不合啊。
这点正中知府软肋。知府这人,能坐上这个位置也不会是什么一般的人物。话虽然不能全听,但空来风总还不至于,若莫尧这次真做的妥当了,也不至于被人抓着把柄,这样的莽撞性子,日后如何继承家业,走上仕途?
于是,那边厢知府夫人细细打量冬至的时候,这边收到消息的知府大人也顾不得大伙儿心知肚明的规矩,怀揣着惬意激动的心情再一次踏进夫人院落。
知府夫人出身自然是极好的,这样的女子,自然看不惯那些个狐媚子。先前着人去打探过,也没知道多少事情,除了知道住在春风馆外,也就知道对方有一手好厨艺。可她家阿尧要娶的,不是一个厨娘。针织女红做得再好,若没那个本事,也配不上阿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