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小木屋里,火盆中的火光在墙上忽闪跳跃,将整个屋里烘的暖暖的,火盆上吊着的锅里正煮着一锅沸水,这座小木屋正是那书生在山上简陋的家,徐霞客根据小路的指引将书生背到这里,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季节不知每天要来回多少趟才能踩出这么一条小路。
这个家里能用的家当很少,唯有锅碗桌椅等基本家用而已,唯一富足的便是那桌上摆满的文房四宝和数不清的书籍。
乐乐游游已经将荫雪熬成的热水浸湿毛巾敷在书生头上,只不过热敷不如沐浴更好,因此那书生仍躺在床上未曾苏醒。
徐霞客则向火盆里添着柴,然后将一些已经风干的菌菇野菜投入进去。这些菌菇都是顶好的山珍,才入锅不一会,整个屋里已经香气四溢。
或许是感受到了屋里的暖意,也或许是菌菇汤的香气袭人,那书生终于慢慢苏醒,他转头看着正在熬汤的徐霞客泪水汩汩不断的从眼里流出来。
“霞客哥哥,他醒了。”乐乐游游见书生醒过来向徐霞客报告说。
徐霞客连忙盛了一碗鲜汤靠过来,发现那书生依然比较虚弱。
“他被荫雪侵袭的太久了,因此还需要慢慢调理才能全部祛除体内寒冰。”游游说。
徐霞客点点头,然后坐到书生床前问道:“兄台可好些了么?”
那书生听到徐霞客问话艰难的坐起来说:“多谢先生救命。”
徐霞客摆手说:“这本就是应当的事,不足言谢。只是兄台被荫雪侵袭太久,余下几日还需要继续休养治疗将荫雪全部驱散才行。”
那书生点点头躺下,叹气道:“这荫雪到底是何方之物,为何寒气如此之重。”
徐霞客说:“此雪乃是混沌之灵的一种,故此与普通的雪有所不同。”
那书生第一次听说混沌之灵一事,便问:“先生所言混沌之灵是什么?”
徐霞客便让游游将混沌之灵一事跟书生讲了一遍,游游说:“盘古开天地时,清气上升,浊气下降。世间万物均是由清气或浊气形成的。而混沌之气是介乎清气和浊气之间的气体,有时候混沌之气也会形成和万物类似却又不同于万物的东西,这就是混沌之灵。荫雪就是一种类似于雪的混沌之灵,这种雪积年不化,就算融化成水也会重新凝结,荫雪的凝结会吸收大量热量,在荫雪形成的雪地里呆的越久就越容易被荫雪侵袭,会让人僵而不死,故此常人不能靠荫雪太近。如果常人被荫雪所伤,只需用荫雪的化成水烧热沐浴即可。”
“那如果误食了荫雪会如何?”书生问。
“如果误食荫雪那么荫雪就会在体内不断的融化凝结,融化凝结,长此以往就会将人整个冰封起来,虽然仍有呼吸脉搏,但是浑身如寒冰一般冰冷,仿佛熟睡一般。”游游说。
“那若有人误食了荫雪你们可否医治?”那书生忽然艰难的撑起身子将手伸向乐乐游游。
游游说:“误食了荫雪情况比较严重,需要将荫雪化成蒸汽进行熏蒸才行,等将体内荫雪变成汗水发出来就可以了。”
那书生听了再次流出泪水,嘴里念叨:“幼娘,你终于有救了!”
“怎么,兄台还有别的亲人被这荫雪所伤吗?”徐霞客问。
那书生流着泪说:“我有一个恋人,姓苏名幼娘,她两月前在山中采摘,谁料竟被这山上的怪雪冻僵,得了冰封的雪症。”
“那苏小姐现在何处呢?”徐霞客问。
“因我家中贫寒,便将她送回了娘家,我与她已两月未见,此刻是何详情我也是不知。”说完那书生眼泪更是长流不止。
徐霞客心想这书生也真是个书呆子,自己恋人得了病送回娘家却连看也不去看,但是治病救人却也不得迟疑,便说:“兄台请放心,我们先帮你调养好身子,过几日我们再一同到苏小姐家中给苏小姐医治。”
那书生说:“我只盼你们能早去为幼娘医治,但我恐无法再去她家门上。”
徐霞客和乐乐游游听书生这么说,都均感疑惑,于是那书生这才将所有心声吐露出来:“幼娘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好读书,她也精于琴棋书画,我们情投意合,但是却碍于门不当户不对不敢提亲。我们本想等我明年中了科举再去提亲,哪知幼娘父亲却要和别人定婚约,为此我们两人只得私奔到此。”
说着书生就将此事前后都讲了一遍。原来这书生名叫柳生,本是一个酒家的儿子,这酒家名叫林记酒家,正好在那西湖断桥边。柳生的父母取西湖水酿酒,生意好时也曾颇有名声,柳生从小就在西湖断桥下帮父母打水,无事的时候也常乘船效仿苏学士在西湖泛舟读书。
而苏幼娘本是杭州大户人家苏府的小姐,据说苏府的祖上甚至和苏轼沾亲带故,故此在杭州也颇有名望。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又是有名望的书香门第,所以苏幼娘极少有机会能出了阁楼外出游玩。不过倒是因为苏幼娘的阁楼就正对着那西湖边,故此每日除了琴棋书画她最爱坐在窗前欣赏西湖风景。
柳生每日都将小船驶到湖心,然后倚在船头看书,任着小舟在西湖中随风飘荡。苏幼娘掀开窗帘,总是会看到一个少年一人一舟徜徉在湖心。这种自在的生活对于只能在闺房对着琴棋书画的幼娘有说不出的吸引力。每当幼娘疲倦了琴棋书画的束缚,总要转头看看窗外的柳生和他的小舟飘到了什么地方。有的时候抬起头看不到柳生就会心生失落,不过好在柳生对于这种飘荡的无根生活也是颇为迷恋,即使刮风下雨也从不间断。
就这样,随着小舟的飘荡,柳生从少年飘成了青年,幼娘也从小姑娘出落成了大小姐。但是观看在湖中泛舟读书的柳生依然是苏幼娘平日里逃离了琴棋书画之后最好的消遣。幼娘虽然平日里有机会下楼都会路过断桥边,也偶尔会替父亲到柳记酒家买几坛酒,但是却从来没有跟柳生说过话,因为柳生即使不在湖中泛舟目光也不会离开手里的书。
虽然说幼娘对书呆子没什么好感,但是唯独柳生这样的书呆子让幼娘觉得还不错。柳娘甚至在想如果以后可以找柳生这样的书呆子做夫君,每天可以和他乘着小舟在湖中飘着看看书、弹弹琴也是件挺美的事情。
但是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那是一个夏夜,杭州城里格外的闷热。柳生贪凉点着一盏小灯随小舟飘在湖心看书,岸边却传来救火的呼喊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整个水面,漫天的红光惊动了苏幼娘,她认出了着火的柳记酒家,但是湖心读书入痴的柳生竟丝毫没有察觉。
苏幼娘眼看着柳记酒家湮没在火光中,也看着毫不知情的柳生竟默默的流下泪来,她多希望柳生永远不要回头,永远就这么在湖心无忧无虑的飘下去。但是在众人的呼喊和漫天的火光中柳生还是回头了,从那次回头之后柳生的生活就被完全改变了……
那场火灾让柳记酒家化为灰烬,和柳记酒家一起告别的还有柳生的父母。柳生卖了他仅剩的一条小舟,安葬了父母,之后的柳生再也没有在西湖里荡着小舟读过书。为了生计他开始在断桥上卖伞,江南女子最爱惜容貌,因此阴遮雨晴遮阳的伞总是不愁销路。从此断桥上就多了一个卖伞的落魄书生。断桥上人来人往,而柳生坐在桥头却像一个孤独的老人,没有人在意他,他也不在意任何人。
夏季过的很快,一场秋雨过后转眼就立了秋。这个秋天仿佛格外阴郁,细雨自立秋一直落到七夕。整个杭州城到处都滴着水,但是潮湿的天气并没有阻挡人们七夕游断桥的兴致。红男绿女就像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盘在断桥上,围在西湖边,喧闹不止。
平日里很少出门的苏幼娘得到父母的恩准下楼去玩,丫鬟小青带了伞和她一起来到西湖边。幼娘让小青去买点心,而她自己则将伞抛进西湖走上了断桥。
等小青买了点心回来,苏幼娘已经撑着一把新的伞站在桥头等她。此后幼娘依旧坐在窗前眺望,只不过眺望的不再是西湖里的孤舟,而是断桥上的书生。
此后苏小姐下楼去的次数越来越多,这让苏员外心中不快。苏员外知道苏小姐已经长大,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于是决定给苏小姐介绍一门亲事。
相亲的对象是门当户对的段家,段家也是杭州有名的大户人家,尤其是段公子也是仪表堂堂。苏员外一心满意这门亲事,但是谁知苏小姐心里却记挂着那个断桥上的穷书生。
订婚的日期定在中秋节后,中秋节那天,当晚真是个难得的好天色,一轮圆月伴着繁星挂在天上,街上都是赏月的人群,整个西湖边和断桥上挤的水泄不通。苏小姐订婚之日将近,苏员外也是心情畅快,于是便邀全府游西湖赏月,可是回来的时候却不见了苏小姐。
苏府上下急的团团转,段府也屡次派人前来探望,两家人齐力寻找,又是赏金又是贴榜,却怎么都找不到任何一点线索,苏小姐就这么凭空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