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清气朗,阳光明媚,却依旧残留着暴雨来过的痕迹,一片片未退去的水洼,水池溢出的池水,屋檐“滴滴答答”的声音,以及残留在心里的那片阴霾。即使雨过天晴,但是无不遍体鳞伤。
“小姐,太医说你要多加休息,昨晚悲伤过度动了胎气,不易随便走动。”娥儿惶然地说道。
“娥儿,我必须去看看云儿。”她不放心,生怕云儿会做什么傻事,她必须告诉彩云公主,哥哥还有生存的希望,她们一定要相信他,默默等候着他的归来。
“可是,小姐……”娥儿始终担心她的身体,生怕出现个什么闪失。
“娥儿……”虞长扇再不解释,疾步走去,只希望彩云公主还未醒来。
或许上天已经听到虞长扇的祷告了,她来到锦绣宫的时候,彩云公主果真还在昏迷之中,听彩云公主的女婢腊梅所说,彩云公主从昨晚送回来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虞长扇差腊梅去煮些粥来,自己则缓缓坐在了床边,将彩云公主冰冷的手放进了掌心,然后温柔地揉搓。
她又怎会不知彩云公主的心灰意冷?即使溯月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他,但是若他真出了个什么意外,她一定也会悲痛欲绝的。
望着昏迷中依旧紧皱着眉头的苍白小脸,虞长扇心疼地抚上眉头,轻柔地展开,心里苦涩异常,明明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竟然要经历这样的痛苦……
然而,突然想到娥儿的话,“小姐,你有喜了。”右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小腹,如今她已不是一个人了,有个幼小而又坚强的小生命就在她的腹中,感受着她所感受的一切。虞长扇感觉很神奇,原来做母亲就是这样一种神圣而幸福的感觉。只是,想到平阳,虞长扇神色一黯,她清楚地知道这腹中是谁的骨肉,究竟要怎样面对平阳呢?
正在虞长扇沉思之际,彩云公主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蓦然一片,空洞得几近失了明。好半天,虞长扇的轮廓才缓缓现出模糊的影子,声音嘶哑地唤了句:“皇嫂?”
虞长扇顿时回过神来,惊喜地说道:“云儿,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了?”她抚上彩云公主的额头,发现体温正常,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可是,彩云公主依旧神色黯淡,苍白无力,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原本就红肿的眼睛再一次被咸涩的液体淹没,虞长扇顿时手足无措,慌忙为其拭去泪水,安慰道:“云儿,你听我说,虽说哥哥下落不明,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吗?”
彩云公主一听,哭得更凶了,对她来说已再也没有什么好消息了。
“云儿,你想想,若是哥哥真的出事了,那么一定会找到尸首的,既然找不到,说明哥哥还活着,哥哥征战沙场多年,骁勇善战,我相信他绝不会轻易倒下,所以,此时此刻,我们绝不会软弱,更不能伤心,我们要等哥哥回来!”解释完后,虞长扇还不忘补充句,“而且你想想,若是哥哥回来后发现你哭的那么伤心那么难过,照他的性格还不如一头撞在墙上死了算了呢!”
“皇嫂,不准你咒他……”彩云公主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不过依旧神色黯然。
虞长扇顿了顿,忽然扯过彩云公主的手轻轻放在了腹部,柔声道:“云儿,你感受到了吗?”
彩云公主愣了愣,触手所及之处暖暖的,即使那个生命还未完全蜕变,彩云公主便可以感受到生命的萌动和颤抖,心里一动,蓦地明白了什么,不禁开口道:“这是?”
虞长扇温柔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云儿,你要做姑姑了。”事已至此,她并不想隐瞒,无论这个孩子的爹是谁,终究是她的骨肉,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彩云公主蓦然捂住了嘴巴,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要做姑姑了,不知是因为方才太过悲伤还是因为如今太过激动,眼里依旧擎着晶莹的泪水,肉肉的小手温柔地抚摸着虞长扇的腹部,猛地缩回手去,只觉生命太过神圣,不敢轻易冒犯。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坚强,我们一起等哥哥回来好不好?”虞长扇紧紧握住了她缩回去的手,温柔地说道。
彩云公主怔怔地望着虞长扇,眼泪依旧难以抑制地扑簌而落,不过却露出了笑容,淹没在泪水后的笑容显得格外灿烂,耀眼。
“嗯。”她点了点头,算作约定,两个人相视而笑,只是心里的苦涩却是可想而知的,对于虞思远的生死终究是未知,越是未知恐惧便越大,她们不过是靠微乎其微的渺茫希望支撑着那颗即将破碎的心脏,若是一不小心,便会跌落,摔个粉碎,再也无法黏合了。
彩云公主终于稳定下来了,虞长扇一再交代腊梅好生照顾,便匆忙离去了,因为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然而,或许因为这一悲一喜交叉,再加上体力透支,虞长扇在前往玄阳殿的路上晕倒了,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到记不得了。好在被路过的萧青看到,迅速带回了玄阳殿。
“扇儿!”见到匆忙而来的萧青怀里的虞长扇,平阳的脸颊更是煞白了几分,他拖着虚弱的身体,颤颤巍巍而来,“萧青,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属下吩咐女婢煎药后回来的路上恰好看到娘娘倒在了地上,便急忙赶回来了。”说着,萧青便将虞长扇小心放在床榻上。
“快去请太医。”平阳紧张地坐在床沿,望着虞长扇有些苍白的面颊,心疼地抚上她的额头,只觉滚烫滚烫的,莫非是染了风寒?
“皇上,已派人去请。”萧青皱着眉头,细细想来,已经猜到这一大早虞长扇便来玄阳殿的原因,想必是昨晚从彩云公主那儿听到了虞思远下落不明的消息,所以才如此急切地前来。
想到昨晚云儿的悲痛欲绝,扇儿也一定知道了什么,不禁忧心忡忡,一会儿她醒来后到底该跟她怎样解释?他本打算去寻云儿,可是昨晚吐血后便再也无法起身了,在床榻上躺了一整个晚上,直到这会儿才勉强可以下地。
想着,王太医便匆忙而来,慌忙行了礼后便来到床榻前为虞长扇把脉,一时间面色沉重,害得平阳也跟着慌乱起来。
然而,王太医突然面露喜色地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虞妃娘娘有喜了。”
“什么?”平阳猛然一颤,仿若遭遇晴天霹雳,踉跄而退。
“皇上!”萧青见状,慌忙上前扶住了平阳,平阳才不至于因站不稳而倒地。
“皇上,保重龙体!”
“不碍事……”平阳勉强说道,只是心里依旧窒息揪痛,好似被人攫住了喉咙,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有喜了……脑海中响彻的竟全是这句话,为何心会这般痛?因为平阳清楚地知道这腹中的孩子并非是自己的,猛然回想起兰妃的提醒,“臣妾觉得虞妃和溯月王爷有染。”虽然早已有所察觉,但却一度不愿相信,直到楚暮寒启程那天虞长扇和溯月交谈后的异常反应,他便已渐渐确定了一切。他本以为他可以看淡一切,没想到当事情终于成为事实,他的心竟会如此绞痛。
原来,他根本无法做到他所想象的那般神圣和超脱淡然。他很在意,在意虞长扇腹中的孩子,他多么希望那个孩子就是自己的骨肉!
然而,仅仅是想想而已,他第一次开始痛恨身体孱弱的自己,痛恨自己的不祥……
“皇上?”萧青担忧地又唤了句。
平阳这才缓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表示他没事,只是太过惊讶,他微微踉跄地坐到了床沿,轻轻执起虞长扇有些冰冷的手,轻声道:“扇儿什么时候会醒来?”
“回皇上,娘娘感染风寒,身体虚弱,再加上有了身孕,所以才昏迷不醒,不过微臣开了副药,想必不用多时便会醒来,但仍旧需要好生休养。”
“嗯,你去吧。”平阳望着虞长扇,淡淡地说道。
“是,微臣告退。”王太医开了副药交给萧青便退去了,萧青也慌忙应声去抓药,于是,偌大的玄阳殿就只剩下平阳和虞长扇两个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深情款款却又心痛地望着,也不知道到底望出了个什么,每个人的心都好像重新经历了烧灼,然后缓缓愈合,却不想一旦咧开了口子,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轻轻用手拂去虞长扇脸上散落的发丝,望着这张清秀的小脸怔怔出神。良久,他缓缓将手覆在虞长扇的小腹上,感受那里面的律动,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他不是早已做了决定吗?为何又一再举棋不定?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他绝不能让虞长扇伤心,他喜欢她荡漾在双颊上的灿烂笑容,每每看到,便会忘却一切忧伤与烦恼,更会让他忽略这般不祥的自己。
所以,既然众人都以为这个孩子是他的,那么他即使倾尽一切也要好好爱惜他疼惜他,将他作为自己的亲生孩子来抚养,直至自己再也无法动弹的那一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