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生活在槐安国的梦蝶,从未见过这样繁茂的檀萝花,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紫色的大条幅上,泛着点点银光,就像迸溅的水花。仔细看时,才知道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浅淡的部分,在和阳光互相挑逗。
开得密不透风的紫花之间,绿叶依稀,鲜嫩明艳。这原本只是衬托鲜花娇媚的叶片,大抵也是物以稀为贵吧,在这大片的紫色中显得灵动可爱起来,也给紫藤花们添了风情,犹如一个个紫衣绿裙的婉约女子,低眉回首间羞怯可人。
梦蝶觉得这里的景色宛如清溪。
娇艳明媚的花朵没有能抓住大街上的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她们三人。梦蝶在她们眼里,大概就如檀萝花第一次映入梦蝶眼中的情形吧?
三个女人衣衫褴褛,一副奔波的病容,走在这开满花儿的大街上,也许是盛开的花儿把她们衬托的更加落魄,也许是她们的落魄把花儿衬托的更加娇艳。
街上行人看着她们走过,议论纷纷。梦蝶停在人潮最多的集市中心,跪在街边,把一根稻草查在头上,她要卖掉自己。
街上本来远远站着看的人群都围了上来。
看见梦蝶往自己的头上插稻草,一个小男孩问母亲,“她要干什么?”
梦蝶听见母亲给小男孩解释,“那叫草标广告,插根稻草,表示该人,家里地无一垄,房屋一间,粮无一粒,贫穷就如同这根稻草一样,需要将自己卖出去,才可以有生路。”
“她们要卖女儿了,快来看啊。”大街上许多人说。
梦蝶深深地低下头去。
但是依然挡不住围观的语言往耳朵里灌:“看她们的样子,走过不少路吧,一定从很远的地方来。”
“好像是母亲病了,大概需要钱吧?”
“好可伶!”
“像个娇小姐的样子,一看就不会做事的。”
梦蝶听着街上的人对自己评头论足,感觉自己像一个商品,羞愧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就是有地缝她也不能钻。因为清溪需要钱看病。琼英姑姑也几乎坚持不下去。
“这是要卖吗?”梦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就看见两只大脚站在自己面前。梦蝶看见两条长满横肉的腿,吓得心惊胆战。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声音听起来粗鲁恶心。
梦蝶想回答:“是。”
可是听见一个声音却说,“不!”
“不,”琼英姑姑说,“不要,梦蝶,你快回来;清溪,你赶快过去。”
“母亲!”清溪哭了。
“快过去!”母亲命令清溪。
“母亲,父亲临死前,要我好好照顾你的。”清溪哭着说。
“你去,让梦蝶回来。”琼英姑姑神情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清溪差点嚎啕大哭,但是她及时制住了,抽噎着来在梦蝶身边,拔下梦蝶头上的草标,插在自己的头上。
梦蝶抬起头,很凶猛地夺过草标,“清溪,你不要这样。我不能再连累你。”
“你替我照顾好妈妈。”清溪和她的妈妈一样倔强。
“你不能,”清溪和梦蝶争夺者草标。
围观的人像看戏一样,看热闹。
“到底卖哪一个?”那人不耐烦地问。
梦蝶才敢看这个买主,他长的肥头大耳,满身横肉,嘴边上长着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瘤子,上面还长着三根毛。好像一个杀猪的屠夫。
梦蝶浑身发麻,还是大胆地说,“卖我!”
屠夫围着梦蝶转圈,眼光不停地在梦蝶浑身上下扫描,一边不住地点头,“瞧瞧这身贵气,要是买到青楼一定和那些脂粉俗气的女子不同。”
“要是做老婆,不知道会不会伺候人?”屠夫问。
梦蝶一阵恶心,心里盘算着,等清溪和琼英姑姑安顿下来,她就是死,也不会跟着这个屠夫的。
不等梦蝶答话,琼英姑姑就已经受不了,“我们不卖她,”琼英姑姑对那个屠夫说,“只卖这个清溪丫头,她乖巧懂事,又听话。”
梦蝶惊讶无比,但是随即看到清溪的眼睛,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怨恨,让梦蝶心如刀割。
然后清溪低下头去,一滴眼泪落在地面上。
“不能卖清溪,”梦蝶阻止琼英姑姑,“清溪还小,不能让她替我受罪。”
梦蝶跑到琼英姑姑身边,掏出玉佩,塞到姑姑手里,“我们不找庄周,把它卖了,够我们度过难关。”
琼英接过玉佩,放在了口袋里,然后走向屠夫。
“你带清溪走吧,”琼英姑姑对屠夫说,“我们只要能到檀萝宫的盘缠即可。”
“她这么小?”屠夫似乎不满意清溪。
不等琼英姑姑上前解释。清溪就抬起头来,笑颜如花,“先生,我会干的事情可多了。如果你收我为奴,我会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如果你把我买到青楼,我也能歌善舞。老鸨一定会说你买我有眼光。我看先生高大威猛,是个有福之人,若不嫌弃,我也略读诗书,可帮先生出谋划策,让先生成才。
“哈哈,”屠夫喜笑颜开,“这个可比刚才那个会说多了。”
“不错,不错,我要了,”屠夫说,“给你们二百两银子。”
“先生,一百两足够。”琼英姑姑说。
“哦呵,还有人嫌银子多的?”屠夫不相信地看着琼英姑姑。
“我本意不是卖女,只是走投无路,无奈之下,出此下策,还望先生善待我女儿。”琼英姑姑诚心诚意。
“什么善待不善待的,要是前面有人出高价,我转手把她卖了。”屠夫说,“我本是牲口贩子,如果贩卖人有钱赚,何乐不为?”
清溪紧紧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滚落而下。
“请问,先生高就,家在何方,我们将来替清溪赎身。”琼英姑姑追问。
“我一个买卖牲口的贩子,四海为家,”牲口贩子说。
“你是带清溪走,还是留下?”琼英姑姑问。
“那得看行情,前面州府上,要是卖丫鬟,价钱合适,我就把她卖了;州府不要,我就到城里青楼去问,价钱高了就卖,价钱低了就留着做小妾。”
围观之人一片叹息声。
琼英姑姑听到此,几乎要跌倒在地。
“不要这样,姑姑,不要这样!”梦蝶拉着琼英姑姑哀求。
但是琼英姑姑无动于衷。
“你们走吧!清溪倒是平静地说。
梦蝶了解清溪的性格,清溪表面温柔,其实内心倔强高傲。让她跟着这样一个男人生活,不如让她死掉算了。
死掉?清溪不会和她有一样的想法吧?
梦蝶想到此,来到清溪面前。
清溪却先开口说话,“梦蝶,只要你们过的好,我愿卖身为奴,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是我愿意的。”
梦蝶泪流满脸,就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吧?清溪被卖掉,还反过来安慰她不用有心理负担。
“我母亲身体虚弱,我走了之后,她必定难过。求你一定帮我照顾好母亲。”
“我会的清溪,”梦蝶说,“你一定要等着我们,一到檀萝宫,就派人找你。”
“梦蝶,你看那个人,我怕,我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清溪哭着说。
“清溪,你一定要活下,我们在檀萝宫等你。”
清溪来到她母亲前面,“我想和你说话,”清溪看着母亲。
可是琼英根本不看清溪,“你照顾好自己,走吧!”
“可是母亲......”
“走吧!”
“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一眼?”清溪哭着问。
“走吧,不用了,也没有什么话说了。”琼英姑姑还是不肯回头。
“母亲!”清溪跪倒的地。
琼英夫人还是不理。
“你娘不要你了,跟我走吧,”牲口贩子命令道。
清溪跟上牲口贩子的脚步。
梦蝶搀扶着琼英姑姑,琼英姑姑看起来面无表情,但是梦蝶感觉到她在发抖,看起来是强忍着,但梦蝶还是感受到了。
“我们去看医生,琼英姑姑。”梦蝶说。
琼英姑姑摇摇头。
梦蝶知道琼英姑姑应该大哭一场的,可是她一声不吭,一个劲地朝前走。浑身发抖越来越厉害,终于站立不住,哇的一声,琼英姑姑吐出了一大口血,昏死过去。
在好心人帮组下,梦蝶找来医生。
医生说是忧郁所致。
梦蝶知道琼英姑姑担心清溪。
清溪是王府中人,贵为郡主。现在卖身为奴,如果遇到好人家,卖为奴婢,尚可活命。如果遇到坏人家,非打即骂,不满意又会被转手卖掉。
倘若卖到那个烟花巷中,依着清溪的性格,她是不会去的,琼英姑姑担心清溪是不是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她怎能不忧郁?
“我们到了王宫,就派人去寻找清溪。”琼英姑姑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说给梦蝶听。
她们休整了三个月。琼英姑姑的病情才见好转,琼英姑姑催着上路。临行前,医生希望她能开心,高兴了利于病情好转,可是琼英姑姑失去了女儿,自己又耽搁了梦蝶的路程,心里无比着急,眼看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而卖掉清溪的银子也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她们走的越来越慢。
从春天走到夏天,从秋天走到冬天,又是一年春天到了的时候,她们快要走到檀萝皇宫了。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琼英姑姑无论如何都翻不过这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