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所有人就畏惧瑞江，虽然十分同情昭桐，可看到黄顺的下场后大家更是敢怒不敢言。三天后，惜君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因为是头胎，还是两个孩子，分娩过程一波三折，惜君受了不少痛苦，好在母子三人均平安。瑞江欣喜若狂，根据名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为儿子起名为齐昭松、齐昭柏，希望他们像松柏一样不畏严寒，茁壮成长，屹立挺拔。瑞江这天又来陪伴坐月子的惜君，他一手抱一个孩子，眉开眼笑道：“宝贝，你辛苦了，我恨不得代你生，替你承担一切痛苦！看这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我几乎分不清了！”“你们当爹的就是没有当妈的心细，老二胸口上有个小痣，老大没有！”“呵呵，不管有没有，这两个宝贝儿子吸收了我俩的全部优点，长大后定是驰骋于政坛的美男子！老婆，你太伟大了！我今生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你！”“既然我那么辛苦为你生了两个儿子，你以后可更得加倍报答我了！”“那时自然，夫人说的话我齐瑞江怎敢违逆！”“这两个孩子还是长得像你多些。再看昭桐，浑身上下、掰开了揉碎了都没一点像你！要不是我建议你将昭桐赶出齐家，别说俩小子了，恐怕你连俩闺女都捞不到！”“是是，夫人是孔明在世，料事如神啊！对了，爸这两天神志清醒了，咱们把孩子抱给他看看。”自从齐耀钟病倒，瑞江彻底露出丑恶嘴脸，极少看望。照顾齐耀钟的两个仆人李兴、李涛见齐耀钟在家里的地位不同于往日，干起活来不免偷懒，说话也很敷衍。“行！省得他一天到晚只惦记昭桐。哎！我听说你找了个新管家，叫陶真？”“对，这个陶真为我马首是瞻，算是我的心腹。”齐耀钟看到两个新生的孙子后，虽然高兴，但他心中还是更偏爱昭桐的。昭桐小小年纪每天白天不辞辛苦学着照顾自己，递茶送饭、端屎端尿，代替了儿子应做的一切。晚上回简陋的住处认字学习，懂事的他比普通孩子成熟多了。齐耀钟希望自己可以多活几年，他不为自己，为了保护昭桐，毕竟没人敢当着自己的面过分欺负昭桐，昭桐只能在自己这里感受到温暖亲情。“树倒猢狲散，门可罗雀，说的一点不假。就让我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吧！”齐耀钟常常在嘴边念叨这些话。
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昭桐十岁了。这些年，齐耀钟在昭桐的悉心照料下可以下床略微走动，在葛郎中看来，算是个不小的奇迹。瑞江和惜君看望他的次数一年少过一年，几乎把他嫌弃遗忘了。某天，昭桐高兴地挥舞着成绩单，蹦蹦跳跳地来到齐耀钟身边：“老太爷，我这次又考了全校第一！”“怎么又叫‘老太爷’？不是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吗？没人的时候叫爷爷！‘序齿不序爵’。在我齐家，只论长幼，不论嫡庶尊卑，你永远是我最骄傲倚重的孙子！唉，这个家被那个逆子全盘掌管，害得你失去应有的名分。”齐耀钟怜爱地抚摸着爱孙的头。“我不敢，还是小心些好，要是被老爷知道了，一怒之下不准我来照顾你了怎么办？虽然我嘴上不能够叫你爷爷，但在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爷爷！什么少爷的身份，我不在乎！我真的很满足！不认为自己是个苦命的孩子，因为我身旁有很多关心爱护我的人。有您在，我在齐家受到的委屈根本不值一提。有刘大娘在，虽然每天过得很艰苦，但她总把最好吃东西的留给我，晚上悄悄起来给我掖被子。有黄顺师傅在，他每天早上耐心教我武功，辅导我功课。还有······还有我的姐姐，为了救我、自己却失去了生命。老太爷，我并不认为单纯的金钱能培育成幸福，但幸福一定不能缺少和乐和睦的关心关爱！”“好孙子，这么小就懂得这么多道理，你父亲活了半辈子都没能领悟。而我，又何尝从一开始就明白？一言难尽啊！以前我教育你爸爸，只要读书做官、出人头地，就能得到别人的尊重敬仰，取得幸福成功的人生。昭桐，现在一切局面的始作俑者是我啊！还要连累你和我一起承担这惨痛的代价！现在想想，一个人连人都做不好怎能做个好官？他就是取得再大成绩，没人与之真心分享也是失败可悲的！要是再执迷不悟，不懂得悬崖勒马，这一生虚晃空淡而过，没有丝毫幸福的感觉！”“老太爷，请您放心，我不管怎样，首先会成为一个善良乐观的人。”
不远处，传来昭柏的哭声，伴随惜君含糊不清的责骂声。齐耀钟除了心烦，更饱含担忧：“这孩子都四岁了，整日这般啼哭怎么得了？”“弟弟还小，估计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了，等长大些渐懂人事就好啦。这不，太太不正在哄他吗？”“哪里是哄他？你仔细听，分明像个母夜叉疾言厉色！孩子不吓得大哭才怪呢？”“昭柏是因为做错了事，才惹得太太不高兴吗？”“哪里？很多时候是惜君无中生有，大惊小怪的，我猜这会儿又在拿昭柏出气呢！”“这是何故？昭柏不是太太的亲生骨血吗？”“自打这对双胞胎降生，惜君就明显偏爱昭松，因为她生昭松时顺顺利利，可生昭柏就突遇难产，千辛万苦才保住性命，所以惜君一直视昭柏为‘克母祸星’。动不动就横加斥责，所以出现今天的一幕并不为奇。”“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老太爷您也别伤神了，养病要紧。”“昭桐啊！你不懂！根据我们这一带的说法，长满嘴牙的孩子绝不能爱哭，否则会把家中长辈‘哭’死的！惜君巴不得孩子把我给‘哭’死！到时候，没人管的了她！唉，牝鸡司晨，家门不幸啊！”“老太爷，您看，您又多想了不是？我瞧您身体一日好似一日，硬朗着呢！您福泽绵长，起码得活一百岁！我还等着给您操办百岁寿宴呢！”“哈哈哈······昭桐，你呀！以前我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说到这儿，我便想起下个月就是你十岁生日了。以前，你的生日不是忘记过，就是吃一个鸡蛋草草度过。今年不同于往年，中国人重视逢十生日，我要努力给你办一下。”
昭桐生日那天，齐耀钟去刘大娘家为昭桐庆祝生日，黄顺也来了，三个昭桐最亲近的人为昭桐过了一个简单但富有意义的生日。四个人围坐在饭桌前，刘大娘不好意思道：“老太爷，真对不起，家里就这些能拿得出手了，看您大驾光临我也没办法准备什么像样的菜！”黄顺见到昔日主人，往日情景涌上心头，他哽咽道：“老太爷，没想到跟了您数十年，到头来还是得和您分开。不过您放心，不管老爷怎样对我，我始终会善待少爷的，报答您当初对我的知遇之恩！”齐耀钟看着其乐融融的一桌人，甚是感动。这些以前在他眼中的“下等人”，恰恰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一把，患难见真情在不同“阶层”的人之间，体现得淋漓尽致！雪中送炭弥足珍贵啊！齐耀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谢绝旁人的搀扶，动情道：“昭桐这些年幸得你们二位的关照，我很放心！以前齐家有太多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你们却以德报怨，此等胸襟、世上能有几人？我感谢你们把他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杯酒我干了，千恩万谢全都在酒里了！”说完仰脖一饮而尽。
公元1912年（民国元年）双龙镇人头攒动，大家一路高举着象征民主共和的五色旗，庆祝中华民国的诞生，腐朽的满清政府从此退出历史舞台。齐瑞江那AH学政的职位自然也跟着化为乌有。北洋政府早听闻他学贯古今，当前百废待兴，网罗人才的话肯定少不了瑞江。所以早在几个月前，民国政府就向瑞江抛出“橄榄枝”，暗许他任ZJ财政局局长一职。武昌起义后，清政府大势已去，齐瑞江为了报答民国政府，剪去发辫，煽动联合AH省各地官员占领巡抚衙门，将巡抚拉下马。瑞江这次火速回来就是收拾行囊，前去杭州就任ZJ财政局局长的。“请问您找谁？”大新疑惑地问这位头戴礼帽，身着白色笔挺西装，脚蹬白色皮鞋的男人。“大新，我说你这些年、是不是眼神一直都不济啊？还和十几年前我中进士时一样有眼无珠，怎么，我换身衣服就认不出你家老爷了？”“老爷，真是您啊老爷！可您的辫子哪去了？”瑞江不屑于理会大新，他径直跑进堂屋。“惜君，我想死你啦，宝贝！”瑞江一把扑向惜君，将她抱起。“臭流氓，你是谁啊？好大的胆子！”惜君见一个衣着打扮奇特的男子猛地抱住了自己，又羞又恼，气得一把掀掉那人的礼帽。顿时，惜君的眼睛睁得老圆，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结结巴巴吐出两句话：“瑞江，你怎么这副西洋打扮？刚才我压根没认出来你！”“一看就知道你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变了天，大清完蛋了，民国政府成立了。开始孙中山先生在南京宣誓就职，担任临时大总统。3月份时，袁世凯在BJ又成立了北洋政府······总而言之，你方唱罢我登场，乱哄哄！”“哎呀，别说了，脑袋都被你绕晕了，你们男人官场上的事我哪懂？我平时当然不出门了，一心帮你持家！不像你的前妻，不守妇道！否则你的白礼帽该染成绿色的了！”惜君捂着嘴笑道。“那我长话短说。”瑞江特别忌讳听别人说慧琴乱性的话，忙借机岔开话题：“清朝覆灭后，新政府要求所有男性国民断发易服，我就响应号召，剪去发辫，穿了西服皮鞋。怎么样？你的夫君是否比以前更英俊潇洒？“那当然，我早就在想，中国男人整天在脑后拖着一条油腻腻的辫子，既不卫生又不方便，难怪美国人骂中国人是猪，还拖着一根猪尾巴。瞧人家西方人的短发多清爽利落！”“昭松和昭柏呢？我在外天天想着他们，他们又长高了吧？”“在上课呢，别提了，这两个孩子的性格差别越来越大了，一点点都不像孪生兄弟。我忙于料理家事很少顾及他们，前些日子请了个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昭柏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做事循规蹈矩。可昭松实在令****碎了心，胡作非为，在课堂上捉弄先生更是家常便饭。”夫妻俩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只见齐耀钟手持拐杖追打着昭松。“死孩子，你竟把王先生的辫子拴在椅子上，害得王先生起来时摔掉两颗牙！你这么调皮长大了还了得？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昭松边做鬼脸边笑骂：“来呀，来呀，老不死的，有本事就来追我呀！妈妈，爷爷要打我！”看到母亲这张“保护伞”，昭松连忙借机躲在惜君身后。“爸，您这是干什么呀！像昭松这么小的男孩调皮捣蛋不是正常的嘛，您干嘛打他？没见过像您老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不是自家的孙子宠得像个宝，自家的孙子却肆意打骂！”“你整天没精力管他们就算了，还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护犊子，瞧孩子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居然出言无状、骂我‘老不死’，这些不是你教的他会说吗？”“瑞江，看看你爸，居然要打我们的宝贝儿子！还用恶语污蔑我！快说，你究竟帮谁？”惜君委屈得向丈夫撒娇道。“哎呀，爸！您动这么大的气值得吗？当心身子。昭松还小，再说人家惜君说得没错，美国人教育孩子很少打骂，您那套‘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说法已经过时了！昭松捉弄先生说明他不喜欢那位先生，您再换一位不就行了吗？”“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呸你个过时了！”这时齐耀钟突然注意起瑞江的穿衣打扮，猛地抡起拐杖，没命地朝儿子身上抽去。“好小子！你这人模狗样是跟谁学的？逆臣贼子！连辫子都剪了，你不怕被满门抄斩啊？还有你穿的这一身白是什么意思？丧服吗？你敢咒我死？你们两个挨千刀的，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呀？还让我活不活了？”齐耀钟吹胡子瞪眼大骂道。“爸，您别整天动不动死啊死的，叫外人听见还以为我们怎么虐待您了！”惜君白着眼没好气道。瑞江见状，连忙调停，于是语气缓和地耐心劝道：“爸，您那些旧风俗死脑筋该改改了，现在是民国了，政府严肃纠正‘一头一足’，就是男人剪去发辫，不再做满清的奴隶，女人也不再缠足，日后逐渐投身到社会生产中。我穿的这叫西装，西方人在重要场合都穿这个，白色在西方人眼里，是很高贵的颜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礼崩乐坏，人伦纲常尽失！你忘了当初你的官职是谁给的？是大清啊！没有皇上的隆恩典赐你什么都不是！”“爸，您不提科考我都要提！您还记得吗？戊戌年，该死的慈禧为了巩固权利插手科考，害得我无缘前三！这个耻辱我一直铭记！清朝对我这样，我凭什么要死心塌地地效忠？相反，我要报复！实话告诉你，我去年就暗中与民国政府联系，从中推波助澜，直至颠覆满清政权！如今，民国政府已经委任我为ZJ省财政局局长，不日上任！”“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侍二主！你，你这么没有气节，不是我儿子，我没你这种不忠不孝的儿子！”齐耀钟越说越激动。“我还没说完，因为我是新政府官员，剪辫子是为了给老百姓起带头作用，所以，自家的男人也必须要······”“什么？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们乱党那一套我也略有耳闻，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我就是死也不剪辫子！”“哎呀爸，您这不是挡我的官运吗？”瑞江急得跳脚，只见惜君直向他使眼色，瑞江会意。几人不欢而散，夫妻二人回房，惜君就责怪丈夫：“你呀，老爷子的脾气又不是不知道，你硬，他比你还硬，得智取！”于是对着瑞江一阵耳语，瑞江听后犹豫道：“这行吗？这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吗？”“这么多年你还信不过我呀？上次昭桐的事还不全是我的功劳！‘不去庆父，鲁难未已！’老爷子现在活着只会碍我们的事，何况他也活不了几年了？你要是再不抓紧可就没前途了！再说又不消你亲自动手！”“好的，全听夫人的安排！”拗不过妻子的瑞江满口应承道。
天井中瑞江叫来了昭桐，昭桐见到父亲很是拘谨。瑞江堆起笑容道：“昭桐啊！你别紧张，听说你在新式学堂里的考试成绩次次前三，我很欣慰，准备给你物色好的中学。既然你在学习上顶尖，那在思想上可不能落后啊！你们新式学堂的老师一定积极号召你们男生剪辫子了，可你为何还不剪哪？”“回老爷，我们学校的老师和绝大多数同学先后剪了辫子，我也很想剪，不想被他们骂做朝廷余孽、满清走狗，但老太爷看到我没了辫子会伤心欲绝的！”“傻孩子，那你是想让老太爷死还是想让他只伤心一会儿啊？你想想，现在外面是什么形势？军警上街巡逻，见到留辫子的就剪，不愿剪的可能就地处决。老太爷总要出门吧！若是遇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军警，以老太爷的倔强脾气，搞不好会命丧当场、暴尸街头！我跟你讲，你首先剪掉辫子，再趁老太爷熟睡之际将他的辫子也剪掉，这对你来说仅为举手之劳。他醒来虽会愤怒，鉴于他这么疼爱你，想来也不会过度迁怒于你。说不定老太爷现在只是一时脑袋转不过弯，他要是想清楚了恐怕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还有，事后不管老太爷怎么问，你都要说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不能将我和太太供出来，否则他气坏了身子不是太不值当了吗？要是你能救老太爷一命，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不仅送你去最好的中学，还把你的名字重新写入齐家家谱。”单纯的昭桐禁不住父亲的花言巧语，软磨硬泡，终于，他咽了口唾沫点头道：“老爷，我答应你，但绝不是觊觎齐家少爷之位。老太爷对我的恩情重于泰山，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思前想后，就算老太爷以后恨死我，我也要他好好活着。”“这样想就对了，过来，我把你的辫子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