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远古的时候,这里荒无人烟,一望无际的黄土坡光秃秃的,只在坡脚旮旯里面稀疏低矮的灌木丛,忧郁地开着美丽的小花,偶尔也有石鸡、沙鸡的身影掠过,那也是在无风的傍晚,夕阳斜落,酡红酡红的,特别鲜亮。
在这里,一年四季狂风肆虐黄沙弥漫,飞扬的尘土飘浮在空中,天上象罩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总是阴沉沉的,如同久病后的人脸脸。一到阴雨霏霏季节,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绵不断,地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黄色径流,若遇上狂风暴雨,那混浊的泥流便汇集在一起,一如脱缰的野马,袭卷着沙石奔腾不息……
有一天,黄土坡上来了一位老汉汉,疯疯癫癫的,破衣烂衫,扛了一把缺了刃的铁锄,白须白发白眉毛,红光满面,道骨仙风,宛若太上老君下凡。老汉姓李,后人称他为“疯老李”,据说有半仙之职哩!也有人叫他李半仙。还有人说他是道家始祖李耳,但没有真凭实据无从证实。
疯老李迎着旋转而来的黄风挥了挥手中的锄头,眼前飘浮的黄尘消失了,他张开双臂又拂了拂,就象蝴蝶扑扇美丽的翅膀一样,拂平了黄土坡坡上的沟沟壑壑,平展展的象金色的地毯。从此,疯老李便在这里住了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把破锄头竟种出了绿油油的庄稼。而那些南来北往的逃难人家,一到此地更是不走了,一户又一户,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小村庄,也有人称李家庄。
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世人都这么说。
梧桐树是传说中一种最美丽最神奇的树,世人也叫它“树王”;
金凤凰是传说中一种最美丽最神奇的鸟,世人也叫它“鸟王”。
据说:梧桐镇曾经远近闻名,盛产的梧桐极具仙品,质硬材轻,制造出的各种乐器光洁如玉,演奏出的音乐悦耳好听!梧桐镇,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一辈一辈的梧桐人都这么说,一代一代的梧桐人都这么讲。
只可惜,梧桐镇如今并没有梧桐树,只是徒有虚名而已。梧桐镇的
梧桐树,也只能是传说中的梧桐树。梧桐镇最常见的也只有杨树、柳树和榆树,还有就是新引进的泡桐树了,但也是稀稀拉拉的,没能形成一定的气候。
梧桐镇没有梧桐树,那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梧桐镇座落有凤凰台上,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村庄散落在四周,众星捧月一般。梧桐镇政府建在梧桐镇的中央,是本地的首脑机关。
机关大院不算大,但设备齐全。一边是篮球场,好象许久没有开战,长满了齐膝深的杂草野蒿,铁架子上木板搭拉着随风晃荡,就如同受了风的僵脖颈……另一边是羽毛球场,已让手脚勤快的人开辟耕耘做了菜园,蔬菜总也不见长,就象羞答答不肯见人的新娘,辣椒椒又细又小红红的一点,茄蛋子黑不溜秋的紫蔫紫蔫……院中间是一个圆圆的大花坛,满满荡荡地长了一池子串串红,晚霞般火红,极是灿烂。安装了电视插转杨的铁塔高耸入云,鹤立鸡群的,可惜也只是机关大院的一处景观,功能不全未能开通使用,废物点心一件!
红色的二层办公楼虽算不上巍峨,但也够伟岸的,敦敦实实稳稳当当地矗立在一片青砖蓝瓦房中间,庄严肃穆,显得特别的与众不同。办公楼前栽了八棵高大的泡桐树,强壮的枝干挺拔颀长,浑圆的树冠叶茂枝繁,碧绿的叶子手掌似的张开着,为梧桐镇政府撑起了一片荫凉。
大院的四周栽了密密的两行树,杨榆槐混交,肩并肩膀靠膀的放任生长,形成了一道自然的屏障。据说,梧桐镇政府原本就有建筑围墙的打算,报告也递上去了,款项也拔下来了,只是林管站站长老林出谋划策,提出了这既省钱又美观的妙计良方。上级领导视察后说,梧桐镇政府简直就是个野场子,青砖转墙是不久前才匆忙修建的。
陆梧桐报到的时候,正是泡桐树叶发黄的季节,也有枯褐的叶子间或翩然飘落,就象秋天的汗珠子,留下轻轻的一声叹息,而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一片叶子怅然凋零。凋零的叶子恍若他的心绪,明亮的大眼睛里总是透出淡淡的忧伤,拂也拂不去。
因为精简机构的缘故,梧桐镇党委办公室和政府办公室是合在一起的,简称党政办公室。主任由分管组织的华书记兼任。华书记浓眉大眼,是典型的美男子,只是身材矮矮胖胖的,说起话来嗓门宏亮,一进机关大院就能听到他金钟般爽朗的笑声,给梧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海是梧桐镇林业站的站长,老技术员了,人极瘦,细条条的如同麻杆,浑身好象没有二两肉,五级风仿佛也能把他刮起似的。如果只看他的眼睛,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总结: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柳叶眉杏子眼,高高的挺直的鼻梁梁;但如果你再看他的那张嘴,你一定会大失所望,也可以用一句话总结: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两颗大板牙黄黄的,红杏出墙似的镶在他那张地包天的嘴上,有人开玩笑说:只要是老林来了,人还没见哩,那两颗大板牙早就进屋了。
“跟老林一起共事,你一定要小心他那张嘴!”三野兔私下里说。
“为什么?”
“老林本事大着哩!书记镇长有时都让他搞得团团转!听说,人家有硬后台,连县上的领导都让他三分哩!尤其是他那张嘴,别看长得不怎么样,杀伤力可强哩!口是肉的左来右的,他那张嘴可以把死人给说活了,也可以把活人给死了,好人能让他说得狗屎里都拔拉不出来,即使是无恶不作的坏人,他也能锦上添花说成是有点暇庇但英雄仗义的好汉。”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梧桐不得不信。“还是小心你自己吧!兔子肉香嫩可口,一不小心便成了别人盘中的美味!”他挪揶说。
“没有人敢惹我三野兔,牙口不好的人,我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胃口不好的人,我会让他难受好几个月!”三野满不在乎。
三野兔是通信员的小名,通俗易记人们叫惯了,大名海欧反而没有人理会,与梧桐是中学同学,初中毕业就做了通信员,老资格了。
“再过几天,我也将功行圆满,三野兔的苦难总算划熬到头了,书记镇长都答应我进办公室兼保管员,只是呀,这一串钥匙也得交给别人了,真有点舍不得哩!但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保管员的那一大串钥匙可就得归我了!”三野兔摇了摇了手中的那串钥匙,有轻有重,有大有小,各种规格,但都是发光发亮的,“呛啷、呛啷”地发出悦耳动听的响声。
三野兔通信打杂收发报纸掏灰生火五年了,熬红了眼,跑细了腿,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千年的精怪修成仙,成正果了。在华书记宣布之前,尽管这消息早已纷纷扬扬,但三野兔的心还是紧绷绷的,不敢有丝毫的一点放松,直到正式宣布,他心中的那块石头才总算是落到了地上。
“三野兔,这一回你可应该请客了!”老林爽朗地笑着,笑得极随意极自然,让人觉得是诚心诚意的,一点虚假的成份也没有,虽然他也曾为自己的妹妹谋取这个职位绞尽脑汁苦思铭想。
“我是该请客了,四通酒家怎么样?”三野兔开怀大笑,笑得一派天真。
办公室里的人都在笑,就好象荣升的是他们自己,笑得很甜蜜,但总让人觉得是看热闹凑趣而已。梧桐也跟着笑,实心实意的,打心眼里为三野兔高兴。笑声很热烈,满满荡荡的溢出了房门,笑声充满了浓浓的气味,欢乐和兴奋放纵欲流,荡漾着整个机关大楼。
四通酒家距离梧桐镇政府并不远,七八百米的地方,招牌醒目矗立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街头,占尽了梧桐镇的风水,美味佳肴招来了远近的食客,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远远的,老板娘就笑容满面地出来招呼,活动门濒濒扇动表示欢迎,一胖一瘦两个服务员赶紧备好洗脸水,一个个热情洋溢,就如同她们油光光的脸,亮亮的,象沾了一层厚厚的油脂,融化得快要淌了下来。
“先来一个肉(胖)的,再来一个素(瘦)的!”老林的笑有点不怀好意。
菜上齐了,木炭烧得旺旺的,火锅子热气腾腾,香汽袅袅中,滚烫的油水沸沸扬扬,吸溜吸溜,大家伙吃得热火朝天。划拳碰杯,二锅头的酒劲就是大,几道关下来,桌上的人便话多了起来,没遮没拦,象缺了把门的。
梧桐不胜酒量,但三野兔的祝贺酒盛情难却不得不喝,老林的感情深一口闷更是不容推辞,还有初次见面认识不久的,几杯酒下肚,梧桐便脸红心跳脖颈绵软犯起了迷糊。
酒量升级,就好象人与人的知心程度也逐渐升级,老朋友似的无话不谈;酒量升级,人与人的距离竟然越来越小,酒后吐真言,相互间知根打底的不分彼此。
老林醉了,醉眼迷离。“现要的社会,办事就如同出门入户一般,有一把钥匙开一扇门。这酒呀,就好比是一把钥匙,办不成的事,只要上了酒桌子,酒足饭饱后,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于是呀,这事就顺理成章地办成了!”老林“吱”的一声,又是一杯下肚。
“这酒呀,只要你运用好了,就如同是一把万能钥匙。一些人,尤其是那些当领导的,酒喝足了,力气也就大了,胆子也就大了,不敢说的也敢说了,不敢做的也敢做了!”三野兔很适时地为老林又倒了一杯酒。
“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这酒呀,不仅是防身的器具,还是攻击的武器,是挡风墙,也是接箭牌!特别是在这社交场合,喝酒是关键的关键!”话音刚落,老林的又一杯酒又下肚了。
“梧桐,象你这样的一本正经的根本不行!不抽烟象什么?象女人!可如今抽烟的女人到处都有。人不抽别人的,别人也抽不到你的,相互间没交流,又怎么能有深厚的交情?”
“多谢老林教诲!”梧桐赶紧借机下台。
“还有就是请领导吃饭,烟要贵:一云二贵三中华,凑凑乎乎阿诗玛;菜要好,鸡鸭鱼肉都点到,鱿鱼海参少不了,再点上几样领导爱吃的野味野菜,热热乎乎,头回生,二回熟,反正又不用你们掏腰包!四菜一汤?规章制度是一回事,请客吃饭又是一回事,认真把握灵活应用,总之让领导满意才是宗旨!”老林的话还没完呢,旁边的人竟一个劲地鼓起了掌。
“在政治场上混,一定得混出个名堂来!要想出人头地,就要广交际深交往,只要你掌握了随机应变的本事,就好比是掌握了万能钥匙,不管你面前有多少道门,你都会不慌不忙地一一打开,即使是有千重苦万般难,也都会迎刃而解!”
这些都是老林的经验之谈,几个年轻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呛啷、呛啷”,一大串钥匙晃荡在老林的手指间,锃明瓦亮的,还有剪子、刀子、钗子、夹子,一应俱全,一颤一颤的,象是演奏一曲动听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