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雨后的天气格外清新。虽然没有了知了在树上的鸣声,但兴东街上却是热闹非凡。
“那个灯笼挂高了,再低点,嗯,对了,好…”
“这地怎么扫的,居然还有土。…搬花时弄得,那也得快点扫。”
“门口的花要大红大紫的,老太爷喜欢喜庆的。”
“你说什么,什么还有半个月才是正日子,我打死你个破落户,都给我赶紧干活,干慢的就都别吃中午饭了”
…
奉天郡永安城的周老太爷还有半个月就是六十六整寿,这对于整个永安城都是个大喜事,更别提这小小的兴安街了,自然是热闹非凡。
“那个请的德州戏班到了没?老太爷可是最喜欢听德州戏班唱的“讨南诏”了。哎,我说周安你听见没…”身子瘦的干柴似得周府管家周福大声对着仆人喊道。
“又是我,你个周扒皮,哪天出门就一跤摔断你的腿。”周安心里念叨着,嘴上却应着“好嘞,您就等着,那德州班子我马上就去催。”说着,就向着城门一路小跑。
“哎,周安,我说,花呢?你个小王八崽子,等你回来,看本管家怎么收拾你…”
周安在城门口正想着怎么出去接戏班子,就看见有一伍人推着箱子,持着花红柳绿的旗子向城门赶来。呦呦,德州班来了。
“阿父,这次我们去给周老太爷唱戏,能不能吃到肘子啊?“
“阿末,扛旗累不?”
“累,阿父。你看我,身上都湿了。这是什么鬼天气,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晴天的。”
“我看你还不累,还有力气想肘子呢!快点走,周府快到了。”
“阿父…”
“干嘛?”
“我馋肘子…”
周安打远看见一个扛着铁旗的孩子一脸委屈的和一脸风尘的小老头攀谈着,“…,你个熊孩子出息。我们周府这个月有大喜事,肘子管饱。就怕撑死你这熊孩子。”周安实在觉得这个一提到肘子就走不动道穷孩子着实有些可怜,心里便是对那个孩子的阿父有些气恼,心里想着这孩子才多大,就扛这么重的铁旗。不过,嘿嘿,熊孩子我才不会傻到帮你扛。
“熊孩子,你哪来的?”
“我不叫熊孩子,我叫陈末。陈末的陈,陈末的末。”
“呦,你还有名字呢?谁起的?”
“我阿父,末就是那个…”
“那个什么?”
“那个就是那个,叫,叫不敢为天下先。你懂个勺子哩”
…
周安闲着无聊和熊孩子有一句没一句的打着屁屁,周府一点一点的近了,熊孩子陈末想着,肘子我来了。脚上不知不觉又快了几分,不一时便到了周府门前。
周府大门气势颇为雄壮,朱红色的两扇大门上各有着一个古铜色狮子头咬着硕大的铜环,朱门与青石地面有八级大理石阶相勾连;门楼上琉璃瓦迎着太阳闪着光,飞檐钩心斗角,飞檐下珍兽镇守其中,一副好不气派的豪门景象。
这似海侯门的这幅豪贵气象还是得益于七日后大寿的的主角“周老太爷”,话说这周老太爷四十岁由文入武,在南诏国兵临都城之际力挽狂澜守城月余,直至各府郡勤王军到来,率领三十万勤王军驱逐南诏军,收复失地,打的南诏军节节败退割地求和。自此,周老太爷镇守边关十二载,边关苦寒五十二岁时寒疾难愈致仕回乡,由长子周起接任镇守边疆,这些年在边关屡有斩获。这二十六年来,朝廷嘉奖不断,赏赐无数。
言归正传,德州班子来到周府门前,管家周福便迎了出来,嘴上却向周安呵斥。
“我说你这厮,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怎的一点规矩都不曾识得,正门是该这时候开的吗?”
“各位老少师傅,麻烦各位多动动脚,侧门就在那边,诸位请了。”
周安前面领路,陈末紧跟着,肘子的魅力在周福的一顿叫闹之下有点淡化,正午太阳炎热,腿脚不住慢了下来。走过月亮门,便算得上真正踏进这似海侯门。穿过碎石小路,穿过众多忙碌的仆人,来到西跨院的东厢房。
这东厢房,青砖绿瓦,花团锦簇,绿草繁茵,虽不如何的富贵逼人,但也是别有一番清爽气象。“这德州班子也不知是如何积得的福缘,能住上这般地界。上次住在这东厢可是庞先生,那可是顶大的学问人。看看德州班子的这般下九流,啧啧”周安看着德州班众人纷杂的身影,嘴里小声嘀咕着,小跑着投入侯府忙碌的人群中。
周安是走了,屋里的小陈末倒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子,“阿父,为什么总要喝这苦苦的东西,我不喝好不好?”
佝偻着身子的陈老头一边手中掐着活计一边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是想要糖还是想偷懒啊?”
“糖是必须的,不过我不想练功,阿父最好了”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咱们唱戏的练功那可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我去还不成嘛!每次都要在大太阳底下练,晒死个人哩”说着陈末盯着门口的花草咿呀“待我杀将出去,杀他个干干净净”不耐烦的走向天井当院,在院中扎下马步,口中叨念着“灵入虎口,接大势,压先天,抑骨血…”,只见一点点微不可查的光斑从陈末手掌虎口处汇入身体,一丝丝金光从陈末身上乍现,但是在耀眼的阳光下似乎又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老头放下手中的伙计,斜倚到屋门的门框上,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陈末,眼中浮现一抹复杂之色,嘴角微微上斜,口中呢喃“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度余年。”
看了半晌,陈老头回到屋里,手中重新拾起活计,忽而感觉喉咙发紧,手中活计跌落在地上,哆嗦着掏出一块灰色方帕,极其习惯的往嘴角一抿,一抹鲜红血液渗进灰黑的布料中,不禁心中低语,“这封禁之地的禁制愈发的不稳定,我的身子也快撑不住了,阿末,唉…”
两个时辰过后,正午的太阳西行,炽热的温度却是丝毫不减,黄豆大的汗水从陈末的额头顺着脸颊上的曲线滑到淡灰色的上襟,湿成一片。
“陈师傅,你看着阿末这么累就歇一下,反正练成角也不是一日之功嘛!”戏班里的名角南十三爷对这个戏班里仅有的小老弟倒是有着不一般的热情,冷峻的脸上产生了丝丝笑容,要知道这南十三爷可是出了名的冷面人物,甭管你是多大的官、多有钱的主,只要不顺心照样甩脸子。
“呦,十三爷,您也知道,我这也是为了他好。现在他累了点,总比以后饿着肚子强,我这身子骨也不知道能养活他几年了。”陈老头放下手中的伙计,看着南十三爷说道。
“陈师傅,这话都让你堵上了,等他练完功,告诉他去我那,我向东家厨房要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肘子,再过一个时辰刚好熟。”
“承您情,那可麻烦您记着这小兔崽子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陈末头上的汗渐渐少了些,似乎有些身体更累了,但是精神好像很饱满的样子,脸上更是透露出喜悦之色。“阿父,两个半时辰了,我来喽。”嘴上嘟囔着,腿上却没停,一溜小跑,趴到陈师傅的怀里,扯下陈师傅手中的伙计,“阿父,我觉得身体越来越好了,比以前有精神多了。”
看着怀里的孩子的陈师傅脸上挂着点点宠溺,嘴角泛起笑容,本来充满了褶皱的古铜色脸上就变得更加皱巴。但是一听见陈末的后半句话,浑浊的眸子立刻澄明起来,黑白的眼眸里锐意森然,朗朗的剑眸似乎要把小陈末的身体看个通透。剑眸紧盯了片刻过后,闪过不解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眸复为浑浊。“你这孩子,还不是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药,练了这么久功的原因,一让你吃药练功就比扒了你的皮还难。”
“阿父,你又开始唠叨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这行了吧,来,躺倒床上,让阿父给你疏松疏松筋骨。”
“好的,那进府前说好的肘子呢?”
“额,一会儿告诉你。”
“等等,阿父…”
“你这熊孩子,这回还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你了”
“有阿父呢。”
“阿父,我要你背我上去。”
“我说你怎么嘴巴这么甜呢。”
陈末慢慢合上眼,陈老头边说边把陈末平放到床上,双手化掌为指,从指间透出淡淡银灰色的锋芒从虎口经眉心,由檀中至丹田,却未发现与往常不同的一丝异样。检查梳理之后,将中指悬停在陈末眉心上方,一把银灰色小剑透指而出,口中低语,“剑心相合,与禁相鸣,清心固命,以压先天…”良久之后,小剑收回指内,中指一点陈末眉心,喝一声“急”,一丝疲惫显现在陈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陈老头信手拍了下陈末的肩头,“阿末,再不起来十三爷可把肘子吃了啊。”
陈末听连忙睁开眼,“啊,十三爷那里有肘子,阿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可去了。”说着小跑一溜烟似得奔向南十三爷的屋里。
陈老头慢悠悠的挪着步子走到天井当院,恰好只见太阳中暗影攒动,瞬间蔓延至整个太阳,然而太阳大放光明,暗影消失不见。陈老头苦笑一声,“这封禁大阵到底是又开了,该来的总得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