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朝歌刚踏进龙昭殿走到主殿门口时,刚好碰到了从殿内走出来的叶勤,那双看上去好似染了雾气的明亮眸子闪烁了一下,随即弯了弯。
叶勤一出大殿就碰到了百里朝歌,他往百里朝歌的身后看了一眼,看到玉儿的时候,带着重重的从鼻子中冷哼出声的笑意道,“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
倏尔,他敛了神色,将视线转向了百里朝歌。
“我以为,殿下今日会替云国的二殿下……呵——不过眼下看来……”
“不过眼下看来——”百里朝歌不等叶勤说完,便接过话来,“我并没有带云惊鸿前来面见母皇,所以你失算了。”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语调有些上扬。
“哦?殿下可曾想过,即使今日我的目的没有达成,那以后呢?倘若来日我达成了目的呢,那时便也算不得叶勤失算了吧?嗯?”叶勤的视线转向了天边,望着远处天地交融一起的那条分界线,他的眼底晕开了一层极浅的波纹。
“叶勤相信自己已经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至于剩下的,自当由该完成的人去完成,不是吗?”
站在殿前汉白玉石阶上的百里朝歌闻言,并未说话,而是随着叶勤一道看向了远处。
那双顷刻间闪过万千思绪的眸子此时没有一丝焦距,她似是在看着什么想着什么,又似只是那样静静的伫立着,什么也不曾看什么也未曾想。
稍后叶勤听得她叹了一声气,轻声叹道:“不错,你的确已经起到了很好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毕竟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令我起了出手的念头,你今日已经达成了让我替他讨公道的目的。不过是今日并非最好的时机罢了。”
“只是……”百里朝歌回过神侧过身微抬起头来,将目光紧锁在身前这个将锋芒尽藏于瞳孔深处的少年身上,勾唇淡淡道,“我更好奇你为何这么做?”
“呵——”叶勤别有深意的笑出了声。
百里朝歌继而说道,“叶勤,你我自小不和是众人皆知的。在别人眼里是你祖父右贤王这个老王爷位高权重的日子久了,一时为权力迷了眼起了易主之心想要篡位弑君,因此造成了你这个奸臣后裔与我这个正牌储君处处不和的表象,就连景殊和母皇也被骗了去。”
她正说着却低笑了起来,“可我们都清楚的事实却是,你祖父有野心是真,至于你我之间的不和,不过是因了过于计较平日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谁都不肯退让一步才一步步造成的过节。实际上呢,我想要过逍遥江湖的日子,所以不甚在意这黎国国君日后会是谁。你也无心权势之斗地位之争,习惯了锦衣玉食下人侍奉,只想做个衣食无忧游手好闲的闲散世子,日后照旧锦衣玉食顶多也就是个不问朝政不理朝事的闲职王爷,图得是个快活日子。”
“殿下突然说这些,”他顿了顿,“是为何意?”
“景殊心事不重不提也罢,至于这剩下的,除了重槿之外,你该是最了解我的人。”
“哦?”叶勤嘴角的弧度依旧是浅浅的。
“所以你既然知道我不愿参与这场纷争中,而你也无意权势,那近几年来又何苦一再逼我出手?”百里朝歌话说道这儿,语气强烈了些,看向叶勤的清澈眸子中冉起了深深的不解。
而后他的视线也从远处的天边收了回来,“殿下如此认为叶勤?”
百里朝歌莞尔一笑不语,却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下一瞬她的眼睛里即将转换的情绪。
蓦然,起风了。
而这时叶勤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凉意的声音伴着和煦的春风,两者看似不大的反差却令百里朝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你当真愿将黎国的万里江山拱手让人吗?你当真愿令黎国的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吗?你当真愿意让黎国这千百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吗?”
“百里朝歌,你当真就分毫都不顾及这一切了吗?”叶勤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冷的弧度。
百里朝歌闭了闭眸子,她哽咽了一下,喉头有些苦涩的难受,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的,那并非我本意。”
“殿下你与我大抵是有些相似的,”叶勤突然轻声嗤出一阵讽刺的笑,“不甘于被自身的身份所束缚,于是想要躲避想要放弃想要逃离。”
“我,不是个帝王之材。比起成为一个整日里高高在上的掌权者,逍遥江湖才是对我来说最好的归宿——”百里朝歌忽略掉了心下那抹腐蚀心头的苦涩,睁开了眼睛。
叶勤忽然打断了她,沉声怒吼道,“那黎国的百姓呢?他们的归宿是什么?你又将他们丢到哪里去了?”
“我……”百里朝歌迟疑了。
她张了张嘴,转过身去,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人这一生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命运。”叶勤望着百里朝歌的背影,冷静了少许,再次出声道。
“如今我们都不再是以前可以无忧无虑的孩童了,殿下你再有月余将行及笄之礼,想必没有几年的时间女皇就会传位给你。而今我没有半点坐揽江山的心思,然祖父却野心勃勃对皇位蓄谋已久。黎国又是大陆东域里最富饶的一片土地,东域诸国自然早就盯上了黎国这块肥肉。加上邻国的云国,虽说七年前黎、云两国交换了质子,但谁都知道这些年表面的相安无事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如今形势严峻战事可谓一触即发。”
“不说祖父这个内忧和别国对黎国的馋涎已久,单是一个云国就足够你日后招架无力。”
“殿下,我们都不小了,是时候也该承担起身上的责任了。虽说这是我们所不愿并设法逃离的,可是如果你的潇洒离去换来的是全黎国百姓陷入苦厄,你又可会安心?”
叶勤反问道。
百里朝歌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随即有红色的血珠冒了出来,血珠顺着垂下的手缓缓流落到指尖,在指尖处蓄了许久才肯掉落在地上。
可见她多怨,多不甘。
“战场厮杀权势相争君主变换朝代更替,自古以来苦得就是百姓。他们其实并不在意掌权者是谁,只是想讨个安生日子能够有一技傍身足以维持生计罢了。殿下您就算是想要摆脱黎国储君这个身份,起码也要先好好地为黎国的子民想一想。”叶勤话罢便走下了汉白玉石阶。
走过百里朝歌身边时,他弯腰作了个辑道:“叶勤并未当着祖父的面告知是殿下将叶勤推下了河,殿下不必忧心。”
“还有,叶勤话已至此,望殿下能够三思。叶勤……告退。”
他起身走出去的那一瞬间这样说道。
百里朝歌回过神来,叶勤已经走出了很远,她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眸子渐渐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