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又接到陈菲的电话，说是已经商量过了，决定做李小南的节目。既然昨天已经采访过了李小南，今天就去采访一些与此有关的人。我匆匆赶到公安局。在局里我又见到了几位当时负责处理李小南案件的警察，他们拿来了一些在发案现场勘察时搜集的资料，其中有一组受害人张红玉的照片。
我开始翻看那些照片。
第一张是张红玉的面部特写，整个面部的形状是扁圆的，有点象一只南瓜，一些头发零乱地搭在前额上，两只眼睛闭着，眼圈周围是青肿的，让人直接联想到熊猫的眼睛。嘴唇微开着，可以看出因为受伤而略微有点反跷，露出一些上面的门牙。
我看到门牙正中有一块黑洞，就问旁边的警察：她的门牙被打掉了吗？
那个警察说：不是的，她的那个牙缝比较开，我们开始也注意到了，后来检查了一下，发现不是被打掉的。
面部的表情是痛苦的，虽然很僵硬，但是有一种僵硬的痛苦。照片是彩色的，那种鲜明的色彩和她那种僵硬的痛苦非常的不协调，反正我看得很不舒服。让我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恐惧。
第二张是胸部的特写，一片雪白的肌肤，**很美，但是有几道紫色的伤痕，非常醒目地留在这个区域。
第三张是背部特写，可以进一步看出她的皮肤是光滑细腻的，尤其是在背部线条上，依旧保留着少女的流畅和柔和，上面同样也有几道紫色的伤痕。
第四张照片是下腹部的特写，皮肤也非常平滑白嫩，很难看出她是生过孩子的，几道紫色的伤痕顺着下腹两边一直游走到大腿的根部。
我没有再看下去。我觉得我看到的是一件破碎的瓷器。一件非常精致的瓷器，遭到了一种粗暴的力量的击打，然后就变成了这种样子。
办案的警察还给我一个日记本，说是在现场找到的。我翻开看了几页，发现里面记录的是在七年前他们刚开始谈恋爱时的一些感受，有点象成长的烦恼之类的语调，疯疯颠颠，自言自语，觉得一时也没必要细看。而且似乎对我们这次要做的15分钟的新闻专题片作用不大。好在那警察告诉我，照片不能拿走，但日记本可以拿回去细看，只要记着看完后还给他就行了，这样我就把日记本放进包里。
我们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就开车出发了。
第一站我们来到了李小南和张红玉的家里。
那天下大雨，我们在雨中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目的地。门是张红玉的父母和哥哥来开的。自从李小南把张红玉打死后，这个家就散了。李小南进了监狱，女儿甜甜被李小南的父母带走了，现在家里就这样空着。
一进门我就看到客厅里摆着几个花圈，桌子上放着骨灰盒和张红玉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我忽然想起李小南说过的话，他说她象天使一样漂亮。我相信了。但我觉得他不应该加上漂亮的定义。她就象天使。只要看看她的那双一尘不染的眼睛，那双宁静圣洁的眼睛，就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只有天使才有的气息。我默默地和她对视着。阴阳相隔，迟尺天涯，看来我是无法对她进行直接的采访了。
她的父母和哥哥站在我的身边。他们的表情是拘谨的，被动的，他们是那种善良淳朴的普通工人，虽然内心充满着失去亲人后的伤痛，但是脸上还要对我们露出感激的微笑。
我一时不知道应该和他们说些什么，就无话找话地问她的父亲：你们就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吗？
她父亲说：是的，我们就一男一女，我们兄弟姐妹一共六个，可是他们都是生的儿子，就我们生了一个女儿，大家都宝贝得不得了，所以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红玉。
他说：红玉，就是宝贝的意思啊。
他的语调是平淡的。好象他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是我看到他的脸上已经有两行眼泪淌下来了。他说：记者同志，你一定要为我们申冤啊。
我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赶紧另外找了一个话题，我说：平时你女婿对你们好不好？
她父亲说：没什么好，就那样吧。
因为事先陈菲关照过我，问话时不能透露我们已经采访过李小南的信息，所以必须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我说：那么平时你女婿对你女儿好不好？
他说：也不好，两人经常要吵架的，还经常要打我女儿。
我说；真的？你亲眼看见过你女婿打你女儿吗？
他说：我没看见，但我是知道的。
这时她母亲就**来，说：我看见的。我看见过他打我女儿。
我说：真的吗，什么时候？
她母亲说：他们生了孩子是我帮他们带的，我住在他们家里一年多，他经常打我的女儿的。
我说：这不大可能吧，他怎么可能当着你的面打你女儿呢？
她说：他才不管呢，当着我的面照打不误，我女儿好可怜啊，不满90斤的身子，被170多斤重的男人追着打，小孩吓得哇哇直叫，我女儿也是不停地哭喊求饶，但是他还是往死里打。
我说：那他不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吗？
她说：他每次打我女儿都会把门关紧了，把电话线拔了，还不许我女儿逃开，逃开了被他抓住了，就会打得更厉害。
我说：那你看到了不阻止吗？
她说：我当然要阻止的，可我劝他又不理，拖又拖不住。
她又说：有一次他追打我女儿，我女儿从西边房间逃到东边房间里，他一边叫骂着一边在后面死命地追，我在后面拉着他的衣服，可是对他一点不起作用，反而被他拉着一起朝前面逃。
我说：那你怎么办呢？
她说：后来我急得实在没有办法，就跳起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结果我就被他背在了背上，他就背着我追，直到把我女儿追到，摁在地上一顿狠打。
那天我和张红玉的父母与哥哥谈了很长一段时间。得到的大致印象是李小南平时对张红玉并不太好，平时经常打骂她。至于其中的原因，张红玉的父亲也作了一定的分析。他隐约地透露当初李小南和张红玉谈恋爱之前已经有女朋友了，为了张红玉他和以前的女朋友分了手，这样在单位里就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一直得不到单位领导的重用和提拔。所以长期心情烦躁，认为是老婆害了他，就经常打骂老婆出气。近两年换了单位，处境一下子改变了，成了新单位里的红人，变得有财有势，春风得意，整天在外面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又觉得老婆妨碍他了，结果还是三天两头地打骂。
在和他们交谈的时候，张红玉的哥哥就拿来几本影集。我翻开来，看到张红玉纤长柔软的身体依偎在粗壮结实的李小南的身边。她的脸上分明流动着甜蜜与温馨，而且显得自然和谐，一看就是从心底里流出来的。真的是长发飘飘，清纯美丽。我注意到了她的微微绽开的红唇，中间两颗雪白的门牙中的一条略大的缝隙，显得神秘生动。照片的背景大都在阳光明媚的树林间，花丛中，青草地，还有很多照片是张红玉抱着女儿甜甜照的，那种欢快活泼的气息，也让人感到非常羡慕。我觉得面前的影集和张红玉的父母的叙述是有隔阂的。似乎两者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不协调，而这两者又都显得非常真实。但如果都是真实的那又是不可能的。因为一个长期遭受丈夫打骂的女人，是不可能拍出这种甜蜜温馨的照片来的。而且照片上的张红玉和李小南在容貌方面的差异也非常大。我可以为李小南找到100条理由去加倍呵护好她，而很难为他找到1条理由要去对她动粗。所以我对张红玉的父母讲的话也只是听听而已。但是我也没有掉以轻心。因为刚才张红玉的母亲提到的那个细节，就是李小南一边背着她一边追打张红玉的细节，我看一般的人是编不出来的。
那么，到底是谁欺骗了我呢？是影集？还是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