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唯一守着一片混乱的思绪,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天在不知不觉中黑暗下来,他没有开灯,临近商厦和楼宇霓虹灯的光亮散乱地投射进来,照得屋内五彩斑斓。他忽然觉着周围的一切是那样虚幻和不真,方唯一久久注视着墙上晃动的光影,仿佛时光倒流,一个个错乱的画面在脑子里交替、冲撞着出现,转瞬间又一闪而过。他看见了合众证券章中道常挂的笑脸;看见了东大证券营业部里基金热销的场面;看见了在星空大厦办公室里,张宏伟向他炫耀第一枚华歌金钱。突响的电话铃声,让方唯一的昔日重现断了片,他看见幽蓝的液晶屏上,显示着张宏伟手机号码。
“宏伟,还没走?”
“唯一,有俩蜂针网的记者刚从我这走,来了解华歌清盘和我爆仓的事,可能要出乱子!”张宏伟声音紧张,方唯一的心骤然缩紧。
“他们怎么闻着味的?”方唯一问。
“说是我们公司客户反映的。”
“客户知道你在海外爆仓吗?”
“不知道!我怀疑公司里有内奸。”
“你拒绝采访了吗?”
“没有,不过我和他们有口头协议,在清盘完成前,暂不对外披露有关华歌的任何信息。”
“你到底和他们说什么了?”
“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公司情况。”
“你他妈当名人有瘾哪?”方唯一狠毒地骂着,但转而又缓和了口气,平淡地说:“算了,从你野蛮清盘开始,很多事就注定要发生。当务之急,是把清盘立刻完成。”
“香港资金明天早上到帐,家里黄金卖了,存款也全取了,钱已基本凑齐,明天下班前,清盘就能结束。”
“不成!切记,明天九点半之前,清盘必须完成!”
“你怕记者背弃口头协议。”
“你要不怕,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靠!不会吧?记者怎么也算文化人,红口白牙的承诺,就当放屁了?”张宏伟仍不甘心地说。
“周瑜就是让文化人气死的!诸葛亮尚且如此操蛋,何况当下披着文化外衣的下流坯了。”
“比你还下流?”
“我靠,和他们比,我就是一节藕!”
“那我呢?”
“藕眼里的渍泥!”
“去你大爷的!”张宏伟说着,俩人咯咯地笑起来,但只是瞬间,笑声就止住了,凝重的气氛重又笼罩着他们。方唯一知道,此时的笑对张宏伟是如何的弥足珍贵。
转天上午,张宏伟来到方唯一办公室,将手机调成震动,放在老板台上,他们合计着后事。方唯一不时地刷新蜂针网页面,扫上一眼,手机永不停歇地“吱吱”响着,方唯一忍无可忍,将它扔到沙发上。
“全清完了!”郝丽惠推门闯入,大声说。
“太好了!”张宏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讨伐你的檄文也出来了。”方唯一面露讥笑地说。
“你丫别瞎逗了!我要出了事,非拉你做垫背!”
“张宏伟黄金期货爆仓,数百投资者损失逾千万。”方唯一字正腔圆地读着标题,一抬头,看见张宏伟腊黄的脸已变成铁青色,郝丽惠也张目结舌地成了稻草人。
三双眼睛贪婪地扫视着这篇千把字的文章,文中“蓄意误导客户”、“诱导客户”、“散布虚假信息,威逼客户清盘”、“挪用客户保证金,海外爆仓损失过亿”、“非法经营期货,从事地下炒金”、“客户控诉张宏伟交易系统捣鬼,吞吃客户资金”像根根钢针,刺得张宏伟双目险些失明,方唯一已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张宏伟仰天怒吼:“操他妈的!下流记者!真是下流坯!诬蔑!全他妈是诬蔑!谁非法经营期货?他妈的懂法吗?一群傻逼,他们怎么能替行政主管部门下定义!客户亏损千万是因为我爆仓吗?那是因为他们自己操作水平差,做得臭!这不是故意煽动客户闹事吗?这帮惟恐天下不乱的混蛋!”
“方总!方总!巨浪网、大潮网、酷当网,还有好多网站全转载蜂针网的文章了!”远东探头说完,关上房门。方唯一意识到,此时两公司的员工和众多客户都在阅读这篇大作。
张宏伟拼命在网上搜索着,一条条套红、套绿、套蓝的醒目标题,刺激着他的双眼,他最后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不住地喘息,嘴里含混不清地乱骂着。
一直未吭声的郝丽惠阴沉地说:“宏伟,能做的我全做了,我有些胸闷,先回去了。”
“你这就回家了?”张宏伟极为不满地问,郝丽惠只“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回我是死透了!成他妈公共汽车人人坐了!”张宏伟沮丧地说,拿起手机浏览着短信。
“宏伟,你要立刻在社会上出声,对蜂针网回击,否则会让一边倒的舆论闷死。”方唯一说。
张宏伟想了想,马上拨通了大潮网财经栏目主管的电话,当即敲定下午两点直播访谈。利用剩余时间,两个人紧张地磋商着张宏伟对外的谈话内容。
网络直播准时开始,方唯一看见屏幕中张宏伟面容憔悴,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愤怒和悲伤的情绪。主持人简短的开场白过后,张宏伟侃侃而谈:“最近本公司出现了一些问题,只是一个小公司的小问题,但被某些不负责任的媒体恶意夸大和歪曲,用一些不完整的信息进行渲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社会事件。我说的就是蜂针网,他们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
方唯一将电脑视频调成全屏,外面大开间里也传来张宏伟的声音。“我公司的黄金电子盘交易,资金杠杆放大不超过5倍,所以不是期货交易,根据是2007年4月15日国务院颁布的《期货管理暂行条例》。”
节目进行到最后,张宏伟的演讲渐入佳境。“投资是勇敢者的游戏,无论是股票、黄金、基金都有巨大的风险,如果你输不起,就不要进入这个领域。至于风险提示,在我们公司网站的首页一直是24小时滚动播出。最后我声明一点:从现在起,我不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因为下面我将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面对。”
仅仅两小时以后,蜂针网针对张宏伟的网络直播进行了反击,在直播大厅里,坐着四位金融界位高权重的嘉宾。主持人单刀直入,对座位居中的一个长者首先发问:“刘主任,您是黄金界的前辈,也是典型的学者型官员,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张宏伟搞的黄金交易品种是否违法?”
刘主任接过话筒中气十足地说:“交易品种没有什么合法不合法的问题,黄金市场只要有需求,就会有供给。现在出了问题,说投资者在不合法的市场亏了钱,难道你在合法的市场里就不亏钱了?你亏的也是一塌糊涂!说明什么问题,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一个谬论。如果谈问题,我们要从投资者的切实需求出发,而不能从商业垄断的角度来划分合法不合法。”
“刘主任太有水平了!蜂针网的反击可耻地失败了!”看着直播的张宏伟义愤填膺地说道。
“蜂针网成功了,他们成功地进行了一次商业炒作,披着社会良知的外衣,执着正义的鞭子,既赚了名声,又赚了点击率。”方唯一淡淡地说。
“这帮孙子真下流!肮脏!”张宏伟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解恨了。
“凭心而论,蜂针网说的很多也是事实啊!比如说……”
“行啦!别扯淡了,你看下面的形势会怎么发展?”
“更多的负面报道会像板砖一样,向你迎面拍来;政府会很快启动对你的调查,但整个事件的核心在于有没有成功的原告。”方唯一思索地说,就在他们相互对视的刹那,都想到了那个被挪用6000万黄金的大户。
“你立即主动找他坦白!还有,快速召集那些因代客理财爆仓的客户,肯定地告诉他们,虽然你现在负债累累,但你赚钱的本事还在!只要人在,债就不死!一年还不上,两年还;两年还不上,三年还!你放心,没有一个债主,想把你送进监狱,因为那样债就真的死了。”张宏伟倍感沉重地点着头,脸色也变得更加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