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里的闺女楼,并不像现代社会中的爱和被爱那么直接,也不像市长办公室里那样陡然发生剧烈的节奏,他是有程序的。
无主小桃住进闺女楼之前首先是要有一个仪式,一个全体桃花源人参加的仪式。大家围成一圈,有酒有歌有舞蹈。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年女人精心打扮无主小桃。桃花仙姑一声令下,酒罢歌歇,众人立一云梯,无主小桃踏梯而上进入了闺女楼,随即撤了云梯。
数名盛装小伙子开始爬竹竿,你上我下复我下你上,如杂技、似竞赛,倒也好看。但这只不过是仪式的一部分,真正的求爱是在众人散去的夜深人静之时。
无主小桃住进闺女楼,等待着心仪的男子来到窗前。
今天,梦境显示研究中心的相关工作人员都自愿来加班,为了观看桃花源的男子求爱,更是为了自己的爱情,她们都抛弃了单身主义,开始倾向结婚主义了。
李市长没来,他早已攀登上了他私下的闺女楼,早已进入了对方的小窗,正在挥霍自己的激情。
梦境显示研究中心的显示屏里:桃花源里,月明星稀,寂静如凝。闺女楼下,仪式完毕,曲终人散。远处一点灯光,拉近镜头,画面追着灯光进入了梦中得的书斋。梦中得收拾行装,拾掇得头紧脚紧,显然他要去闺女楼试一试竹竿,也试一试返老还童的心。他往窗外的夜色中鬼鬼祟祟地一瞥,嗖地窜出窗去,那叫一个麻利,全然是练家子,直令视屏前的工作人员们哑然失笑——这老头,成精了!
梦老头,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进入了动物性。他不再是冠冕堂皇的君子,不再是世界级的作家,他以争夺交配权的姿态来到闺女楼下,他的威猛一下子打乱了桃花源传承了一千年之久的求爱定式。
攀登闺女楼,是有其规矩的,如同体育比赛一样,而不是像动物一样凭借暴力。若以力气论交配,人类早就只剩下角斗士而没有文职人员、科学家、作家、艺术家了。桃花源的规矩就是一个登罢另一个上场。
梦中得初来乍到,见一小伙子已经爬到了竹竿的半截上,急了,嗖地冲上去抓住了那小伙子的腿,一用力,小伙子掉了下来。那小伙子就是那个正在军队服役的桃兵,他正要指责梦中得违反了常规,却见这老家伙腿力欠缺,夹不住那光滑的竹竿,进一尺退九寸,虽然如菜青虫般努力,却没有菜青虫的效率。旁边那些正排队的小伙子们便是笑嘻嘻一阵。
梦中得虽然未能上得闺女楼,却扰乱了秩序,起到了负面作用,排队的小伙子们发声喊各行其是。于是梦中得被甩下竹竿,于是闺女楼的四条竹竿上同时有四个小伙子攀登,于是闺女楼歪了。于是,桃花源出现了罪犯。
桃花源,梦中得和四个小伙子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请进了公议堂。公议堂是桃花源人讨论重大事件或者形成重大决策的地方。桃花仙姑主持,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女人公议。行使管理职权不是男人的事,桃花源的男人们一律不能进入公议堂,只能在门外老老实实地观看。在这里,女人和男人的区别就是管理与被管理的区别,就是企业家与工人的区别,就是治人与治于人的区别。
梦中得提出抗议,“凭什么!”桃花仙姑回答,“凭法律。”
梦中得又抗议“这是什么法律!”她又回答,“这是女人的法律。”
他再抗议,“找谁说理去!”她再回答:“找女人说理。”
于是,破坏闺女楼的一个老头儿和四个小伙子被送进了牢房。
桃花源里没有现成的牢房,什么时候有人犯罪就什么时候建造牢房。建造牢房很快,一秒钟建一个。桃花广场上,桃兵司令用树枝画了五个斗大的圆圈,“进去吧!”原来是画地为牢。
桃花源里的牢房没人看管,五个犯人自觉地在牢房里待到时辰便自行出狱,四个小伙子继续攀登闺女楼,梦中得回到老翁家继续写《桃花源外记》。
桃花源里暂时平静了,现实中的梦境显示研究中心里却平静不下来。一干人等对桃花源里的生活颇感兴趣,恨自己没有出生在那个时代,未能攀登闺女楼。也有人对画地为牢很感慨,说“坐牢也幸福”。
唯独那梦中得夫人暗自伤心加担心,一个世界级别的公众人物,内心还有攀登闺女楼的花花肠子,真个令她恼羞成怒。这事儿若是让记者知道了,可就成了世界级别的绯闻。
下班时间到了,作家夫人怀着担忧加气愤的心情去了显示中心的上一层,也就是这个标志性建筑的上数第一层,近来她就住在这里。解梦吃住都在这第二层里,梦症医生王梦医自然就在第三层了。
第一层里的夫人只是吃饭睡觉,一切由家政人员服侍,没有什么故事发生。发生故事的是第二层和第三层,都是爱情故事。
先说第二层,也就是梦境显示中心的故事。有一位姑娘没有下班,在解梦的请求下留了下来。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位姑娘的名字,解梦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大家都喊她“公主姑娘”。
公主姑娘,美丽可爱,小时候被家人和亲戚称为“小公主”,长大了又被称为“公主姑娘”。她举止文雅、谈笑有度且表情冷美,她的玩具和衣服全部与公主相关。长久的耳濡目染导致了自我定位,她也就以公主自居,高傲加纯净。
今天,解梦表示了对她的倾慕,她的回应很简单却又意味深长——一声叹息。解梦安慰说:“爱情是美好的。”她微微地仰起脸,朝着空中问:“人世间,有真正的爱情吗?”解梦确定地回答:“有,一定有!”她摇头说:“那只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