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
今夜居然会下雨,还下得这么气势汹汹,这一点是袁隗始料未及的。在不久之前他还看得到高悬于天空之中的月亮,那种皎洁皓白的光芒可以让人不打灯笼就走夜路的,可是顷刻之间居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在这样的冬天里,一场不寻常的雨突然袭来,打在身上沾湿人们的衣服,然后冬天的寒冷从湿嗒嗒的衣服上无情掠夺着人们的体温。这样的天气简直是糟糕透顶……不知道那个人还会不会赴约。
在今天清晨的朝会结束之后,这位太傅大人在无意之中瞟到骁骑校尉曹操和司徒王允两个人走在一起很可疑的样子,出于好奇就跟上去看了看,却没想到在他们隐约的对话中捕捉到了那些在这座帝都早已被封杀掉的词语,慌乱之中还被曹操发现了行踪,幸亏及时地跑进了下朝官员的队列里才捡回一条命——要知道像曹操那样的人物,一旦下定决心要杀一个人可是丝毫不会手软的。胆战心惊的他在定了定神以后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加官进爵的大好机会。如果他把所有他听到的话都如实告诉董卓的话,就等于是帮助董卓除去了始终威胁着他的心头大患,那对他袁隗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但是思索再三,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没有直接掉头去找董卓,也许是因为怕那个叫曹操的冲出来和他同归于尽也说不定吧。他先回了自己的家,在回了好一阵子的神之后才动身重返北宫,试图面见董卓。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太师大人对他所提供的这份情报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重视,只是淡定地问了他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就让他打道回府了,无奈之下他也只有回去。
可是他的马车刚刚驶出皇宫宫门口,就被一个人挡住了。
曹操。
“早啊,袁大人。”曹操微笑着,对今早发生得惊心动魄的事情只字未提。
“你想干什么?”袁隗从车里探出身子,他吓得不清,一手攥着腰带,另一手扶着马车的护栏。
“大人不用担心,这里可是皇宫的门口啊,况且你大概已经把那些话说出去了,”曹操微笑,“现在动手杀你的话无异于自取其祸。”
“这么说你承认了?”袁隗尽力抚平自己的情绪。
“老实说,有事相求。”曹操避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至于是什么事,太傅大人应该猜得到。”
“这样啊。”……袁隗转了转眼珠,“可是我已经把话都说出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再来找我有意义么?”
“太师是不会光凭着大人的一面之词就直接下杀手的,但是很显然的,我们迟早都要遭殃。在这之前如果您能够把您之前说过的话加些修饰的话也许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毕竟我们之间并无什么仇怨不是么?”曹操说,“那么对于我的请求,你的回馈是?”
“我为什么帮你?”袁隗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你们是太师大人的心腹大患,如果我暴露出你们的话与我而言只有好处不是么?”
“我们之间本没有什么过节,也没有必要非走这一步不可。”曹操摇头,“而且大人不就是想得到好处么?而看您的表情似乎太师的反应并不符合你的想象。如果能够各退一步,您出面帮我们一把,我们给您想要的利益,怎么样?”
“这样啊。”袁隗沉吟片刻后点头,“也不是不可以,关键要看你们开得出什么样的价码。”
“爽快。我是太师大人最为信任的人之一,而王大人位列三公,我们有足够的能力满足您的要求。而且不管这件事成功与否,只要您试过了就好了。”
袁隗闻言自得地笑了笑:“看来曹大人现在是穷途末路了呢,难得你还这么镇定。”
“具体的事情我们找个地方晚上谈。”
“晚上?”袁隗一愣。
“怎么,大人认为这种事情是白天可以谈论的么?”曹操笑笑,“我明白,您是在害怕我会晚上把您约出来灭口的吧?可我说过了,既然您已经把事情和盘托出了,我再杀你无异于自掘坟墓。如果大人还是不放心的话,见面的地点由您来决定,这样可以么?”
“这样的话……”
“这笔生意的主导权在您的手里,我不得不低声下气一些啊。”
“好吧。”
“一言为定。”
于是袁隗就选定了城南的这个地方。这里理他的府邸不是很远,足够僻静,为了确保安全他还随身带了一百名甲士潜伏在四周,双方约定在亥时四刻左右见面。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认为袁隗是是忠诚地依附于董卓,其实不然。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名满天下,可是到了袁隗的这一代位进三公的继承权并不在他的手中,原因很简单,他不是长子,于是仅能屈居九卿之列,而由他的哥哥袁逢继任为司空。虽然他的侄子袁绍、袁术兄弟正在名声鹊起,可袁隗已经清楚地认识到汝南袁氏即使继续就这么兴盛下去也与他的这一分支没有太大关系了。渐渐地人们开始不把这个袁氏旁支的袁隗放在眼里,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再度崛起已经不能够再依赖那个渐行渐远的家族,只有靠自己。
袁隗是个小人物,他不忠于刘氏皇族,也不忠于董卓,他只忠于强权和力量。权与力掌握早谁的手中他就去依附谁,仅此而已。如果他真的效忠于董卓的话,就不会接受曹操提出的交易了,曹操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选择出面和他洽谈的。
不过袁隗并不傻,他知道这是一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可是想要保董卓盯上的人无异于找死,所以他根本就不打算按照曹操所说的去做。其实他原本并不打算与曹操交易,只是他在董卓那里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好处,心里不平衡,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袁隗真正地算盘是从曹操那里讹取一笔好处之后就默不作声,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坐等着董卓收拾他们。到那个时候即使他们都出这件事情也不会有人相信的,而他袁隗却可以白白拿到一笔酬劳。
他不仅是个小人物,更是个小人。
可是现在问题来了,夜幕早已降临,时间已经逼近子时,而且这片冬天的夜空居然降下了暴雨,这一大堆不该出现的东西都出现了,唯独提前约好的曹操没有出现。
曹操害怕了么?还是后悔了?难道他看出了自己的意图?袁隗满肚子的疑问。
可惜,如果他把会面的地点再往北边挪动几里地的话,就可以听到刚才来自南宫中德殿的警报声。但他终究只是个贪财的小人。贪财的人怕死,小人怕死,贪财的小人更怕死,所以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买卖的时候他不敢把见面地点离自己家太远,正如曹操所说,他掌握着这笔买卖的主导权。
密集的雨点打湿了他身上珍贵的绸缎,他不得不扶着袖子小跑躲到旁边的一所普通民房的屋檐下面,这让他心情很不舒爽,有一种丧家之犬的感觉。果然,主动送上门来的好处都是烫手的。
“大人,来了!”站在他身边的一名甲士忽然指向前方。
袁隗一喜,果然,黑暗之中有人影在向着他的方向顶着暴风雨快速移动!……等,等一下,对方好像不只是一个人,而是至少四五个人的样子!而且似乎气势汹汹的。
看来,他曹操是真的看错袁隗了。他以为把主导权拱手让人就可以让对方丧失戒心,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对方的地盘上为所欲为,可是他忘了,袁隗是个小人,小人是从不与人推心置腹的。而袁隗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并非什么正人君子,所以,曹操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都出来!”袁隗大喝一声。
顷刻间,从四周的屋顶上,小院中和深巷里闪出了黑压压的一片士兵,每个人都手执长兵器,他们迅速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并且截停了那几个黑影。
“这就是违约的代价!”袁隗兴奋地喊道。
“违约的代价?袁太傅,你在说什么?”被围的人中有一个开口了,“我想知道大晚上您带着甲士埋伏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
怎么可能!
听到这个声音,袁隗登时乱了阵脚。
那声音深沉冰冷,深陷重围之中却不带一丝慌乱,而且很显而易见的,这不是曹操的声音!
“你……你是谁?”他慌张地问。
“我是谁?”那个人缓步走向袁隗,“那就让你看个清楚吧。”
随着黑影一步步走进,夜幕的阻隔逐渐在距离的消融之中散去,袁隗也一点一点的看清了那个人的相貌。
黑色的战甲,上面挂满了用于投掷的飞镖,腰侧挂着两把短刀,没带头盔,战甲被雨水冲刷得几乎可以反光,腰带的正中央刻着一个银色的虎头,不断地有雨滴从那张脸上滴落,却无法撼动那个刚毅的表情。
“你是……华雄?”袁隗阵阵头皮发麻。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曹操今晚根本就没打算来!
“他们人呢?”华雄冷冰冰地问。
“什么……什么他们?”袁隗一头雾水。
“装傻是么?”
“我没有看到有人从我这里过去,如果非说有的话华将军是第一个。”
“那么太傅大人来这里是要干什么的,不是伏击我的么?”
“怎么可能,我来这里是要……”
袁隗突然卡壳了。是啊,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他来这里是讹诈曹操来的!可这种事情他能跟华雄说么?告诉他华将军我来这里是在等曹操,他让我在太师面前洗清嫌疑而我专门等着讹诈他的么?
真是百口莫辩。
“既然大人不愿意说,那我也不想再跟你浪费时间了。”华雄打了一个响指,在一百多名甲士组成的包围圈的外围出现了二十几名无痕的士兵,袁隗的甲士们纷纷转身用长戈对准了那些不速之客。
“袁大人,我想你该知道与无痕对着干的下场是什么吧?让你的人老实点。”华雄冷冷地说。
袁隗面如死灰,袁隗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旋即陆续放弃了抵抗。
“把他们送回去老实待着。”华雄说。
“诺。”无痕小队押着这些人往太傅府的方向而去。
华雄抄着手伫立在雨中,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