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便组织人上山,绑人,挖坑,填人,跟个陀螺似的,一直旋转着,就没停下来过。说不累是骗人的,所幸,事情已然接近尾声,就要圆满落幕了,作为此次事件的组织者,少年觉得虽累犹乐。
看着脚下那一颗颗人头,少年欣慰之感油然而生。那些原本躺在地上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个地,被妥帖的安置了土坑之中,仅剩了脑袋在上头,身体其他的部分都被埋在了土里,就跟这四周的松树一般,被种在了这片土地上。
既然是种,那就要有种的样子,于是少年吩咐他的这些人中最壮实的五大三粗的大汉,在这些脑袋之间走几个来回,用最重的脚步,得把土夯实了不是?将土弄得相当瓷实了之后,还得有一个关键步骤,这一步可是万万省不得的,那便是浇水,不论什么,只要种土里了,它就少不得要浇水,缺了水可就活不成了,这“种人”当然也是一样的。
基于之前的生活经验,少年觉着很有必要给被他们种在地上的这群人浇点水,于是乎,一桶接着一桶的水被倒入脑袋与脑袋之间的空隙中,秋日里刺骨的凉意,经由无孔不入的水渗进了土里,很快,遍布整片泥土,笼罩周身。
眼睁睁地看着先前被他们挖出,如今又被他们填满的坑中的泥土被完全地浸润,整片土壤的颜色跟四周的都不大一样,深了不止一点点。直到全部的水都被泥土吸收,明面上看不见水渍的痕迹,少年招呼同来的人撤离。
一帮人如同他们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松柏林,没有人说话,仍旧是面无表情,活像幽灵一般。
越山脚下的松柏林恢复了往日的寂静,荒无人烟,自在生长,就如同它千百年来一直保持的样子,好像今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可那一地的人头却昭示着此处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似乎有人被非法禁锢了,用的还是极其惨烈的方式,而远处传来的阵阵狼啸,又预示着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一切都还没有完全结束。
少年一行人向着与越山相反的方向,默默地走出了松柏林,行动迅捷,一路无话。
行至松柏林边界处,少年郑重地向着这群沉默寡言,神情木然的人深深地鞠了个躬,一揖到底,而这些个粗布麻衣的黝黑汉子等少年行完礼,似是说好的一般,齐齐地冲着少年一抱拳,什么都没说,各自朝着四面八方散去了。
那个少年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扛着铲子,挑着水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后转身望着那块儿“擅入者死”的界碑,嗤笑了一声,凌空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那个“入”字上,随后便扬长而去。
越山之下的松柏林虽是越国的领土,但对于越国之人来说是禁地,若是一个不小心误入其中,那只能以死谢罪,因此大多数越国百姓都绕着这片松柏林走,生怕触犯禁令,小命不保。可今日倒是邪了门了,这沉寂多年,渺无人烟的松柏林之内不但有了人迹,进去的人还不在少数,浩浩荡荡地进去,在里头待了将近半日的功夫后,又正大光明地出来。
先前的这群人离开不久,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朝着松柏林这个方向来了。
一水棕褐色的高头大马,马背之上的人一律统一着装,身穿赭色盔甲,玄色紧身衣,头戴红色面巾,黑色发带,他们策马而来,身后烟尘滚滚,尘土飞扬,他们迎风而来,衣袂翻飞,猎猎作响,他们来势汹汹,潇洒肆意,势不可挡。
马蹄踢踏作响,朝着松柏林逼近,今日这松柏林还真是热闹得可以,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再没了往日的清净。
只见这群人转眼间便奔至界碑前十米开外之处,那当先领头之人看了一眼界碑,确认地点无误后,一手勒住缰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止住了马的去势,而后一扬手,示意身后跟随之人停止前进,紧接着他便翻身下马,拉住辔头,躬身立于一旁,态度十分恭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一般。而他身后之人也学着他,全部的人干脆利落地做完动作后便恭谨地立于一旁,正如领头那人所做的一样,整个过程整齐划一,如行云流水一般。
这帮人令行禁止,一举一动都透着“训练有素”四个字,所有的动作一丝不苟,根本看不见任何懒散与疲态的痕迹,看得出来,他们应当不是普通的士兵,那到底是谁能训练出这样一群齐心齐力,如一柄宝剑般的士兵呢?
“终于到了。”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这般说到,听得出那语气里满是如释重负的感觉,话音一落便听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呼哧带喘的,似是一个人已然到了极限时才会发出的踹息声,想来定是累坏了。
方才这群赭甲玄衣之人已然让出了一条道路,此刻从这条还算宽敞的道路尽头缓缓行来一位少年,骑着白马,青衫磊落,风尘仆仆,倦容满面,但那还未褪去青涩的脸上仍挂着朝气勃勃的笑容,似是长着一个永不湮灭的小太阳一般。
尽管累得快要趴在马背之上,但那少年仍坚持挺直了腰杆,一脸倔强地走过了这条众人让出的道路。
到了那领头之人的跟前,少年翻身下马,许是这一路着实累得够呛,本已纯熟的马技今日竟不能收放自如,下马时腿软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亏及时扶住马背,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
领头之人在少年将要摔倒之时未做出任何补救的动作,因他知晓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的脾气,若是那时他伸手出于同情扶了他一把或是干脆直接将他搀下马来,他这样做虽能让少年安安稳稳地下得马来,但此事过后,少年毕然会引以为愧,自责不已,觉得自己是个很没有用的人,连下马这等小事都需要别人帮助,而后便会严厉地自我惩戒。
而少年的这个所谓的自我惩戒的方式,那领头之人有幸见过一回,绝对是他平生仅见,让他毕生难忘,从此他再也不敢做让少年觉得自尊心受挫之事,宁可让他自己吃点亏,也比少年那等同于自我虐待的所谓惩戒要好得多。
此刻这个小小的意外,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浩瀚的海洋之中,并未极其任何波澜,那些赭甲玄衣之人似是没看见少年的窘样一般,面色如常,并未因少年一时的失误而取笑于他,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些人都将少年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般疼爱,这一路奔波劳累,本应娇生惯养的少年从未喊过苦,叫过累,咬着牙紧跟着他们的队伍,从未掉过队,单单就是这份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便足以赢得他们所有人的敬佩与尊重,哪里还会笑话他。
“劳烦诸位久等了,虞在此给诸位赔罪了。”少年面朝着这群赭甲玄衣之人,深深作揖,言辞恳切,名为告罪。
“不敢。”被告罪之人见少年有此越矩的动作,立即单膝下跪,低头拱手,整齐划一地辞谢了少年的赔罪。
“诸位快快请起,虞受不起。”少年本就心有愧疚,此番说罢,也想要下跪,幸亏领头之人一把拖住了少年。
“规矩不可偏废,主公是主,万不可对属下行此大礼,于礼不合,还望主公谨记身份。”领头之人郑重地说。
“虞受教,然你等均是虞之大恩人,对虞有再造之恩,并非虞之下属。”少年并不同意领头之人的话。
“主公,此时并非与某争辩此事的最佳时机,大事要紧。”那领头之人知晓若是按照少年以往执拗的性子,他不逼着他承认他们确实是他的恩人而不是属下便不会善罢甘休,任何人都劝不了他,幸好此时他有一个最好的挡箭牌。
“对,大事要紧,虞惭愧,竟此行之要务抛诸脑后,多谢唐大哥提醒。”少年想起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便暂时放过了那领头之人,不再与他继续争辩孰是孰非的问题,让跪在地上之人起身后,便径自朝着那界碑而走去。
被称作唐大哥的领头之人遵照少年的命令站了起来,其身后的少年也随之起身,可眼睛却不自觉地投向远去的少年,随后又转向临近的统领,满是怀疑的意味,一贯严肃的脸上也有着藏不住的好奇,终归还是一群弱冠少年,稚气未脱。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名看起来最小的少年被大家合伙推了出来,代替他们所有人将心里的疑问向他们的统领倾诉了出来,他问到:“今儿小主公怎么了?怎的这么快就放过您了?平日里,不辩出个结果来定是不肯罢休的。”
“主公他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事关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越过这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