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无霜因殴打安尚书之子安正被越华拘禁在家,勒令其不许踏出府门半步,然文宛公主怜无霜受此“酷刑”,以过府相聚叙话的名义助其脱离苦海。
出府之时,越无霜并未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地在对她下了禁足令的国士大人面前站定,甚至出言挑衅,临走时扬言要去找害她被囚禁在家的罪魁祸首——安尚书之子安正算账。
憋屈了这老多天的越家大小姐可是牟足了劲儿,这一趟出门必定如她亲口所说的那样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猛虎出于匣,动静自然不能小了。
如同往常一样,文宛公主专门特令白望渊充当一个多功能,全方面的保镖,派遣白望渊给越无霜助力,一则任凭差遣,二则护卫周全,三则供越无霜仗势欺人,一举多得。
然而越无霜此次出行,首先去的不是与她家比邻而设的公主府,似乎不急着找她武力值爆表的护卫,转而去了相隔了一条街的尚书府,她真如临出门前对越华威胁的那般前去找安正了。这一大清早的,要说越无霜可能是在诚思己过,幡然悔悟之下去尚书府登门道歉的,恐怕没人会有这般天真的想法,就她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说是去找茬的可能信的人多些。
尚书府的管家安岳将安尚书送出门,正准备关闭府门,一只小手忽然伸进即将闭合的门缝中,握住了他正用力的手腕,安管家急忙止住了动作,刹住了大门闭合的趋势。若不是安岳反应敏捷,这会儿听见的怕就是越无霜的哀嚎了,而不是她没心没肺的夸赞和大笑。
“我说安老,您这般年纪,还能这般眼疾手快,当真是老当益壮。若您年轻个几十岁,冲锋陷阵,奋勇杀敌,这将军之位还不是您囊中之物,怎的您壮年之时未曾考虑过从军呢?像您这样的人才,如此身手,屈尊于这尚书府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管家,可真是屈才了。”越无霜跟安总官还未照面,便对他大肆夸赞一番,言语中似乎对他利落的身手很是尊崇。
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但并未大开,安岳只是将两扇门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大,刚好能令越无霜看清他的脸和身形,又恰好挡住了她的去路,意思很明显,他不会轻易放越无霜进府。
“越小姐,承蒙夸奖,小人愧不敢当。然则小人刚过不惑之年,虽不是春秋鼎盛,亦不是正值壮年,但越小姐称小人安老,怕是不妥当,还望小姐换个称谓,承蒙不弃,唤小人安岳即可。小人只是一介布衣,并无任何拳脚功夫,空有一腔热血,奈何体弱多病,纵有报国之志,也是有心无力。方才小姐夸赞小人机敏,皆因熟能生巧,小姐之行事,异乎常人,动作之迅猛,出人意料,久而久之,为迎合小姐需要,小人倒也锻炼出这等反应,如此说来,倒要多谢小姐给小人机会磨炼,一切皆是小姐之功,小人惭愧,尚未臻至化境,还有待提高,望小姐多多提携。”安岳的身形坚定不移地挡住越无霜的去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侃侃而谈,颇有滔滔不绝之势,先是表明态度,表示无福消受越无霜的夸奖,听起来极其谦卑,而后一一指出越无霜言语中的弊病,用的是恭敬的话,说的却是讽刺的意思。
“安大总管,难怪帝都盛传您一张利嘴,极其刁钻,空口白牙也能噎死个人。您跟我府里那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的刘老可有着天壤之别,刘老就是话太少,国士府几日之内都没什么访客上门,他整天也是清闲得很。您看您闲暇时,可否与我家刘老交流探讨一番,让他也能学到您万分之一的精髓,摆脱‘刘铁嘴’的名号?”越无霜被安岳如此讥讽,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她的反击简单直接,直中要害,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拐弯抹角。
安岳知晓越无霜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明着指责他作为一个尚书府的管家,应当管住嘴,不该说的话不说,以防给尚书府抹黑嘛,还特意拿他与国士府的刘老相比较,对刘老明贬暗褒,对他明褒暗贬,不过是嘲讽他嘴上不饶人,看似风光本事大,实则是在为尚书府树敌招黑,不配当一个合格的总管,借此告诫他要严于律己,适当的时候还是守口如瓶为好。
“小姐的教诲,安岳铭记于心。可越国人杰地灵,帝都繁花似锦,安岳相信不乏心胸开阔之人,少有心胸狭窄、斤斤计较这一类的人。皇城脚下,断没有那类为一时口舌之争,便挟私报复,暗中动什么手脚的无耻小人,越小姐,您说小人所言,是否在理?”安岳最看不惯的就是越无霜这类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之人,这位国士侄女仗着文宛公主庇佑,屡次欺侮自家少爷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这次更是过分,居然因为一言不合就将少爷打成重伤,使得安正少爷近半个月内都无法下床走动,老爷因此差点哭瞎双眼。
对待越无霜这类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之人,安岳不认为有好言相待的必要,没有恶语相向,已然是很给她面子,若要他对她笑脸相迎,阿谀奉承,那根本就是妄想。
“安总管,你知道区区在下我一向不喜欢去点拨那些蠢钝如猪的人,不过看在你是尚书府总管的份上,如今你既然问我,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你方才所说的话,根本就是强词夺理,或者说是狗屁不通。别说是帝都,就是整个越国,口蜜腹剑,表里不一之人也不在少数。争强好胜乃人之本性也,别提是在尔虞我诈的官场,就是在寻常市井之中,也多的是心胸狭隘,为一己之私而去妨害他人的人。你家安尚书身居尚书之位,丞相之下,就数他最大,多少人眼红他的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不得不谨慎了再谨慎啊。待到你家大人虎落平阳之时,你口中所谓的心胸开阔之人,必定是带头落井下石,挟私报复之辈,你信吗?而你现在这般轻描淡写的所谓一时意气而起的口舌之争,到时就会演化成滔天恨海,做出难以想象的卑劣可鄙之事,这就是世间最真实的人心,你确定你足够了解吗?还是别妄下论断,我言尽于此,还望安总管好自为之。”越无霜像一位长者在训诫弟子一般,对安岳循循善诱,谆谆教诲,所说的话听起来刺耳,深究其用意,倒是极好的,正如她说的那样,是在提点安总管,教授他为人处世地道理。
能作这样长篇大论的越无霜,还真是不多见,她在帝都百姓中盛传的形象,就是少说多做,能要武力解决的事决不动嘴皮子,说教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粪土之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用来表明她心中惯有的“孺子不可教也”的想法,与人讲理这种事在她看来就是极度无聊之事,被冠以“孤傲无理”的名号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此时,被越无霜说教的安岳表面波澜不惊,不为所动,内心早已掀起惊涛巨浪,倒不是因为对面之人表现地异乎寻常传言中的那样寡言少语,一反常态的伶牙俐齿震慑到了他,而是她的这番话,实在不像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幼女所能说出的,观其话中对世态人情的洞悉,何其精通老练,越无霜一个以贪玩任性闻名于帝都的孩子,怎么也不会是能说出这般犀利言辞的人。俗语有云:少年不识愁滋味,越无霜刚过豆蔻年华,所谓人心世态,压根儿不是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儿所能轻易领悟的,此刻却在此跟他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一府总管说教,而分明年长她数十年的他非但觉得无力反驳,反而觉得她的话甚是精辟入里,见解深刻。
“越小姐之言,发人深省,小人受教了,从今往后,定当谨言慎行。”安岳并未说越无霜小小年纪大放厥词,不知天高地厚之类的话,只是态度有了极大的变化,变得极为恭谨谦逊,很是受教的模样,观其表现,显然已经接受了越无霜的言论并准备奉行了。
安岳良好的认错态度,不单表现为语言上的认同,行动上也有相当出人意料的反应。
原本微启的大门被完全打开,方才还如斗鸡一般的安岳让开了挡在道路中间的身躯,以一副臣服的姿态立于门内,做出的是延请的动作,意思很明显,是恭请越无霜进府。
越无霜抬脚便往府内走去,半句废话都没有。
立于原地的安岳,依然保持着方才谦卑的站姿,久久不曾动作,他此刻正想的是放越无霜进府的初衷,那便是让安正少爷与这位国士之女相交,这件看似匪夷所思的怪事也许并非坏事,尽管少爷可能要受一些苦,但最终获益匪浅是可以肯定的。
而晚膳过后,待安岳将早间发生之事禀报于自家老爷之时,安尚书不仅对他的做法予以肯定,也给予了越家小姐相当高的评价,老爷子的一番话使得安岳更加笃定对越家小姐的看法,纵然她与自家少爷相交必定会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