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之所以这般犹豫不决,只因此次出发前那人曾再三交待过要带着活的越山之主回去,想必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必须由那人亲耳听到答案,旁人无权置喙,能让那人如此重视,定然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否则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乌狄的确是个烫手山芋,要了他的命便等于惹上泼天大祸,他一人的生死事小,却不能拿兄弟们的命冒险,但就这样将乌狄带回去交给那人,他不但完成不了那人交代的任务,若是此行一无所获,那人必然会震怒,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将心底的问题问出口,并得到乌狄的回答,他想要知道的也将永远是个未解之谜。
两相其害取其轻,权衡再三之下,虞做出了决定,将还在拼命蹦跶,想要一探究竟却始终一无所获的越山之主乌狄叫到了一边,向他问起了当年那件事的始末,他太想要知道心底的那位在生命的最后都经历过那些事,太想太想。
虞并不是个鲁莽之人,但正如唐统领所说,那件事压在他心里太久,再坚强的理智终究抵不过多年来心里的执念。
替越山之主解了勒在嘴里的布条,青衣少年虞便毫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一语中的:“五年前,事关越国士之女。”
越山之主乌狄原本一心一意地探寻少年间的秘密,却被一脸严肃的青衣少年带至一旁,那少年还替他除了嘴上的束缚,他见过昨日少年反常的冷峻神色之后,对这个少年便不再抱着先前的那种随意的心态,而先前青衣少年并未阻止那些赭甲玄衣的少年戏弄于他,也使得乌狄意识到这个少年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般温良无害,此时见他忽然对他这般客气,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而听完少年说的话,乌狄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只因那件事已然过去太久,当年国主帝纣下了严令,不许越国之人擅自议论,但凡有只言片语的谣言,轻则杖刑,重则死罪,一时之间,越国百姓对此事噤若寒蝉,再不敢妄议那事,至少不敢将那事搬到明面儿上来说,而此时这青衣少年却明目张胆地公然提及这事,要知道即便是如今,越国之人此事依然讳莫如深,少年此举,实在令越山之主十分不解,疑惑之情也便油然而生了。
“乌某斗胆一问,不知这位少爷为何想要知道此事?”乌狄大着胆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无可奉告。”这是虞想要用来堵越山之主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心有预感似的,这四个字又被他咽了回去,脑子一转便说出了之后的话:“我等身负王命,前来彻查五年前的真相,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乌狄一听这话,提着的心瞬间松懈了下来,如释重负,原本紧张到僵硬的脸也终于能正常活动了,瞬间变回之前的那副张狂模样,哈哈大笑了几声后,从方才的曲意逢迎瞬间变成了嚣张跋扈,跟换了一张脸似的,端起了之前的的架子,板着个脸,声色俱厉地对青衣少年说:“本尊还以为尔等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国主身边的走狗罢了,区区小民,胆敢在本尊面前放肆,难不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还不速速下跪求饶,兴许本尊还能饶你一条贱命。”
“哦?是吗?”虞撇了撇嘴角,难得露出一个稍显邪气的小来,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退后一步,缓缓开口道,“莫不是乌山主还以为您此刻还是高高在上的越山之主不成?吾一声令下,转眼间便能让你身首异处,你,信还是不信?”
说到这里,青衣少年虞故意侧了侧身体,将方才被他遮起来的场景露了出来,不再被挡住视线的乌狄成功地看见了不远处正密切关注着的少年们不是十分友善的脸色,越山之主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气势转瞬间便垮掉了,看到那些赭甲玄衣的少年们正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乌狄仿佛能听见不久的将来自己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哪里还强势得起来。
但乌狄不甘心就此服输,不死心的他还想着垂死挣扎一下,也好扳回一局,这一次他拿国主来压青衣少年,只听他虚张声势地说:“当年的事乃是国主亲自授意,旁人不容置喙。国主有言在先,妄图借此造谣生事者,一律格杀勿论。”
虞仍是一本正经的,那样子真像是被乌狄的威胁吓到了一般,越山之主刚要以为自己的计策奏效,正要洋洋得意,生出一雪前耻的痛快感受之时,只听青衣少年轻描淡写却又一脸严肃地说:“杀人灭口,简单得很。”
诚然,第二回合,越山之主乌狄再次完败,输得一塌糊涂。
“你想知道什么?”敌我力量相差何其悬殊,面对着毫无胜算的对峙,乌狄只能无条件地妥协,弱弱地问了一句。
“国士之女。”虞的回答只有四个字,虽说不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再普通不过的话语,但却以代表他此刻最严峻的态度,再寻常不过的音调,却足以说明他此时最真实的想法,四个字便足矣。
“五年前……”乌狄开口,缓缓地开始讲述五年前的真相,即虞此刻迫切地想要知晓的事实。
永商十二年,这一年的夏日尤其炎热,比之往年要热得多,正午出门,都像要被烤干一般,着实反常得很。
也正是这年的七月初一,越山迎来了数百年来第一位女继承人,越国国士继承人。
裹着青色帐幕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越山脚下的松柏林前,车夫是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却昭示着他的不平凡,粗布麻衣仍掩藏不住他不同寻常的气势,裸露在外的半截麦色手臂上肌肉匀称,方才勒住缰绳的姿势亦是韧劲十足,想必对力道有着很好的把控能力,只看他潇洒地一跃,便从车板上落到了地面之上,观其沉稳的架势,身手定然不俗,他站定后便对着马车帐幕之内弯腰拱手,极其恭敬地说到:“小姐,到了。”
一只白皙的手懒洋洋地掀开了车帘,其后出现的是一张素净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此时正毫无顾忌地张大着嘴巴打着大大的哈欠,半点不讲究“仪态”二字,倒是随性得很,瞧着那打哈欠的样子分明是还未睡醒的模样,可那双灵气十足的眸子里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晶亮晶亮的,哪有半点惺忪之感,车内的白净少女定睛看了车前的那块“擅入者死”的界碑一眼,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看不分明,随即便垂下了眼,一脚踏出车厢,随意一跃,便跳下了车来。
少女下车后,那中年汉子仍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稳如泰山,想来是在等少女的指示,而少女转身面对着那中年汉子时便换了一副嘴脸,方才那懒洋洋却惬意舒适的样子全不见了,只是苦着一张脸对那汉子,用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对他说:“离伯,老头子交代给你的任务你已然完成了,可以回去交差了吧?这都到越山脚下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还怕我会跑了不成?你已经盯了我一路了,赶紧回帝都去吧,不然离婶在家可等急了啊?赶紧,回去吧,回去吧,啊。”
“老爷吩咐小的将小姐安全送到,这是小的职责,拙荆虽大字不识一个,但却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小姐放心,小人出门前已交待妥当,此行须得耗费些时日,多则时日,少则半月,所幸这一路上没耽搁多少工夫,如今时日尚且宽裕得很,况且小的又不是第一回出远门,拙荆早已习惯,她定会安心在家等我的。小姐知道,老爷吩咐下来的事,小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打发小的办的事,小的是必定要完成的,半点也马虎不得,若是小姐真担心拙荆,倒不如早早地进去这松柏林,倒也省得小的在此久候了。小姐无须为小人忧心,等送小姐过了这界碑,确认小姐安全地上了越山,小的自会返回帝都,跟老爷回禀此事。”离伯恭敬地躬身站着,一板一眼地说到,再平实不过的话,却堵得少女哑口无言。
“哼,死老头子,说什么送我来学习治国强民之道,狗屁,就是想找个借口来软禁我而已,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什么为了我好,也不想想这个理由有多烂,为了我好就要把我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进修,我看是清修还差不多,干脆送我去帝都的尼姑庵里去当尼姑算了,还省得赶这么长的路。离伯,你也是,说什么护送我,分明就是老头子怕我半道儿跑了,这才派你来看着我的,亏我平时一口一个‘离伯’地喊你,想不到你居然帮着老头子来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