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国庆节，李芳给家人一人买了一件衣服，父亲的上衣，母亲的裤子，妹妹的裤子，弟弟的外套，装了一包，背着坐上了火车。
经过一路奔波，到站后，离家又近了一步。站在陈旧的站台上，李芳发现车站停了好多面包车，以前只有自行车，好一点的人家有摩托车，而现在农村的生活水平得到改善，人们的出行也方便了很多。接站的面包车生意也很火，十几个人挤一车，沿路，沿村的人大都认识，一路上倒也不会寂寞。
“小芳，上班了吧？”
“嗯，上了好几年了。”
“哎吆，这孩子都能挣钱了，进城了吧？”
“大娘，你这是去哪儿来？”
“姑娘家，送点吃的。”
“这是老李家的孙子吧？”
“是的，爷爷。”
“都不认识了，长这么大了，进城了？”
“这是大学生”
“哦，什么？耳朵背。”
“给您猪蹄吃”
“还能吃几年”
“这倒不背了”
“老爷子，光捡好听的听。”
“哈哈…”
“八十多了，身体还挺好。”
“你别看村里这些老人，比我们五、六十的这些身体都好。”
“天天喝泉水，啃咸菜、玉米，小米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营养。”
“五谷杂粮是宝”
“鸡鸭鱼肉才有营养了”
“有啥营养，都吃的肥头大耳的。”
“胖点好”
“现在的人可不觉得，怕胖。”
“我那姑娘都不吃肉，毛病。”
“我那孙子也在城里上班，胖了不少。”
“那孩子该娶媳妇了吧？”
“是啊，早该娶了。”
一路上吵吵闹闹的，时间过的夜快。转眼，到家门口了。前辈嘱咐有空去家里玩，李芳向众人笑笑，回应着下了车。院子大门紧闭，家门上着锁，李芳取下背包，放在台阶上，走出院门，喊：“妈？妈？”
房前屋后都没有人，难道是下地了，还没回来，天都黑了，也不知道是哪儿块地，等吧。李芳坐在大门口，四处张望。
“小芳回来了？”沙路上一大叔骑着摩托车停下。
“叔，看见我妈了吗？”
“老李头家杀猪了，都在那儿了。”
“这么早就杀猪？”
“今天给他家干活了，老徐家也回来了，都在一起，老李头大放血，给杀猪了。”
“徐平回来了？”李芳一惊，嘴里念叨着。
“是啊，那小子长的比我都高了。”大叔很兴奋，扯着嗓子描述。
“是吗？”
“可不是嘛，我去买酒去了，吃杀猪菜，得喝两口。走吧，上车。”
“我就不去了吧，您告诉我妈一声。”
“这孩子，走吧，你妈回来还的给你做饭，都在哪儿了，现成的杀猪菜，好几年没吃上了吧？。”
李芳想想也是，提起书包，坐上了摩托车，心想：“平哥哥回来了，十年不见了，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还记不记得我？”
“小芳，找对象了吗？”
“没有”
“哎…平平带媳妇回来了。”
“他结婚了?”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哎…如果换换家庭环境，或许你们的结果就不一样了。”大叔叹息
李芳心想：“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呀？平哥哥，你知道吗？看来，在大家眼中，也许你就是陈世美，为了荣华富贵，放弃青梅竹马。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摩托车停下，李芳迟疑着，不知道见面会是什么情形。会说什么，如今的徐平会变成什么样子？还爱吗？还狠吗？还遗憾吗？还难过吗？该祝福吗？该笑呢？还是哭？
“小芳回来了，快进屋，真有嘴福，杀猪菜，刚上桌。”李大爷抱着柴火往屋里走。
“大爷，我妈在吗？”
“在，在，快进屋吃饭，都在这儿了。”
李芳两脚不由自己，下意识的跟着进屋，装作自然的环视一圈，笑笑，打招呼。徐平一家坐在炕上，正吃的津津有味。阿玉听见有人叫小芳，迎了上来。“芳啊，回来了，正念叨你了，这国庆不是放假吗？怎么还没回来？冷不冷啊？”
“不冷”
“来来，上炕暖和暖和。”
“我就地上吧”
“小芳，你回来了，我刚还说你回来的时候去接你呢，这就到了？”徐平靠着墙，一条腿盘着，一条腿耷拉在炕沿边，坐着，笑盈盈的看李芳。
“是吗？那你还坐着？”李芳觉得徐平也虚伪、客套，然后，从脚底升起一股气，直冲脑门，脱口而出。徐平笑笑，再无话，沉默了。
“是小芳啊，都长这么大了。大街上碰见都不敢认了。”徐妈赶紧插话，大笑着喊李芳。
“徐叔、徐姨，你们回来了？”
“是啊，小芳这孩子都这么大了。”
“女大十八变，是认不出来了。”
“小时候啊还开玩笑，要给我当儿媳妇呢。一转眼，就成大姑娘了。”
“呵呵呵…我要吃杀猪菜，刚出锅的最好吃。”李芳心想，你孙子都抱上了，我不该长大吗？玩笑吗？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来来，小芳喜欢吃粉条，我多给你盛点粉条。”李大娘张罗着，从大盆里往碗里盛菜。
“是啊，老太太自己做的，有劲道。”
“舀两块豆腐”李芳故作镇静，指着盆里的菜。
“好”
“有没有炸糕啊？”李芳端着碗，坐在炕沿边，低头吃着。
十年过去了，徐平的样子变化很大，但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但明明一切都变了，多了一个，一大，一小。沉默低头的徐平，哇哇抬头的徐平。
“小芳啊，这是平儿媳妇，你嫂子。”徐妈继续说着她没说完的话题，没达到目的的话题。
李芳使劲抬起脑袋，看向徐妈。心想：“有些人感情的被迫分开，是因为父母，徐平，你额听父母的话吧，那么他们有没有影响你呢？”再看看那个陌生的女人，还有小徐平。心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他就是你当初选择的那个吗？还是换了几个？是相亲吗？你有没有过自己的坚持？”
“你好”女人抬头笑笑，继续喂着孩子。
“宝儿，叫姑姑，看，漂亮阿姨。”
李芳哭笑不得，看了一眼徐平，徐平低头不语，又看了一眼小徐平，他瞪着眼睛看李芳。
“还记不记得，那年，平儿找不着了，吓的我呀，吃不下，睡不着的，还是小芳从草堆里找到的。”
李芳笑笑，心想：“我从杂草中把你剖出来，你占有了我整个青春，最后，却选择了别人。如今，这是在向我炫耀吗？你是有钱了，是回来了，可是却不是一个人，却不是来接我的。多么可笑啊，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为什么我不能平静？那是你选择的生活，可你回来干什么？你什么时候不能回来，偏偏是在我回来的时候你也回来，回来就回来吧，还带这么多人。我像个笑话，你满意吗？”
“可不嘛，村里人找了一夜。”
“平，这孩子，小时候就陶。”
“男孩子陶点好，长大了才有出息。”
“就是，你看看现在。”
“多少年没回来了，这次好好住几天吧？”
“这不放假了吗？平儿开着车，就想回老家看看，出去这些年老想家。”
“有十多年了吧？”
“有了，孙子都有了。”
“小芳也不小了，赶紧找对象吧，大了就不好找了。”
“就是，姑娘大了，找不着好的了，赶紧找。”
“呵呵呵，不急。”
“一说就不急，我急啊。”
“就是，平儿有没有合适的，给小芳介绍一个。”
“我看看”徐平笑笑说，李芳咬着牙，盯着徐平。心想：“好啊，你介绍一个给我看看。”
“妈，给我钥匙，我回家了。”李芳收回目光，转向母亲。
“看看，一说就不愿意听，回吧回吧，我吃一口，一会儿就回。”光顾帮忙了，阿玉还没吃饭。
李芳放下碗筷，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吃了什么，只感觉肚子胀的难受。捂着肚子，拿着钥匙出门了，本来就一肚子气，现在更郁闷。曾经大学时期的一句要变成精的玩笑话，如今，却真的成真了，成老妖精了，而且是齐天大剩。见着人就是焦点话题，头疼。今天，还是在徐平面前。李芳摇晃着站在院中，扶着摩托车，深呼吸，调整自己。
“芳，你过的好吗？”身后传来徐平的声音，有多久了，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这是关心吗？是客套吗？还是可怜？
“挺好的”李芳强装微笑，转身、回头。
“工作好吗？”
“好，你呢？”
“还行”
“那就好，幸福就好。”原来一切的抱怨不过是发泄，只要你过的好，一切都不重要了。
想的千言无语，相对却再无言。李芳在心里说：“平哥哥，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亲人。”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摇摇头，只是苦笑。
徐平站在院门口，看着李芳远走，说：“芳，记得一定要比我幸福。”
李芳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只是这一次，仍旧没有回头，倔强的一直向前，对自己说：“徐平，这一次，我们真的再见了。”
半夜，梦中的黑色森林，又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李芳蹲在角落，不敢睁眼，气氛紧张的快要窒息了。
努力睁开眼，再次入睡。梦中来到了乡间的火车道，四周荒芜一片，杂草丛生。火车道蜿蜒曲折，一个年轻女子白衣裙角飞扬，伸开双手，行走在火车道中间，画面很唯美。忽然，一声火车叫声划破天空：“嘟…”
火车进站了，女孩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向前。李芳奔跑着，喊着“火车、火车…”
挣扎着惊醒，却又是虚惊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