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香宫内的廊柱上雕刻着精致的藤蔓纹路,微风吹拂,枝叶的影子缭乱地映照在窗上。
袅袅的微风之中布罗迤披着外衫在灯火之下细细阅览卷籍,丰盈已经睡熟。
窗外传来一阵细小的响动,布罗迤抬首向窗外看去,不见什么异常,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却继续在窗下响着。
布罗迤于是披着外衫下了床,走近窗边。
刹那间,整个窗外被一股金黄光芒覆盖。
整个房中被撒射进来的金黄光线胀满,布罗迤立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那金黄中带些褐色,犹如最纯正昂贵的金铢质地,材质水晶般通透,金黄光线中心透着隐隐深邃的黯碧色,无穷无尽如一个宇宙。
忽然,那“宇宙”中心竟开始旋转起来,使人眼花缭乱,带来宛如眩晕般的强烈眩感。
布罗迤觉得眼皮渐沉,脑中一片空白,下一刻,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板上。
欢快的手风琴声和着塔布拉鼓点回荡在指月街中,数位穿着各色纱丽的女子们从中往来穿梭,八廓楼今天格外热闹,而楼中第二层最里的房间被布置得如同一间新房。
床的四周用透明玛瑙串成珠帘围了三层。
风起绡动,香炉上方氤开靡靡香气。房间四周悬挂着层叠花瓣形状的琉璃盏,将屋中的一切铺上了层柔和光泽,桌上摆着精致雕花的梳妆匣,睡在浓郁玫瑰紫大床上的“布罗迤”猛然睁眼。
烛光摇晃,床四周的玛瑙帘叮咚作响。他慢慢坐起身,揭开自己头上蒙着的红纱,蓦地看向自己的手,只见他的手指上涂画着鲜红曼妙的曼海蒂,但这双手,不像他的。
布罗迤有些诧异惊慌,还有些茫然,他下了床踉跄着跑到镜前,看向镜中自己的脸。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布罗迤再度感到晕眩。
发生的一切都过于诡异。
琉璃罩中发出的光芒映照出“他”乌云叠鬓,杏脸桃腮。
布罗迤慢慢地思索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房门被推开,一个披着纱丽年纪稍长的女子进了门,惊叫一声:“哎呀,你怎么下了床,还自己摘了头纱。新娘自己摘头纱是不吉利的。”
“你。。。。。”布罗迤刚开口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女子声音就马上止住了话头。
“你什么你?”
那女子过来,布罗迤这才发现她竟高“他”一头。
“我把你从人贩子手里买来,费尽钱粮把你养这么大,教你琴棋书画,今晚可是我收获的时候,你不要给我出什么岔子。”
“这。。。。。是哪?”布罗迤问。
女子终于停下,看向布罗迤:“你脑子糊涂了?这是汨罗城的指月街啊。”
指月街?
布罗迤脑子轰地声。指月街,汨罗城最大的享乐之地。
“今晚,我一定要把你卖个好价钱。”女子捏了“他”细嫩的手一把,满意地走了出去。
布罗迤仿佛置身梦里。
从各地来的客人们早就聚集在指月街的八廓楼中。舞台上的女子如水蛇曼舞,鼓点声和琴声交响,桌前的客人们有带着红宝石的富商,有头戴羔羊皮帽远道而来之客,也有汨罗城本地的富家子弟,身着玻璃般闪亮银丝的姑娘们来回穿梭,为客人们斟满酒杯。
客人们却都在议论一个叫“火鹤花”的女子,据说她是指月街漂亮的。
布罗迤目测了下院墙的高度。“他”好不容易逃过看门人的眼线,避过穿梭来往的其它女子和附近巡逻的彪形大汉,顺着棵树爬出了院墙。
刚刚落到草地上,“他”松了口气,抬首。
刺目刀光闪烁,一群彪形大汉已将“他”团团围住。
“看你刚刚神情不对就知道你想跑。”方才进门的女子弯起嘴角,冷声,“这么大棵摇钱树,怎能让你逃。”
正在此时,八廓楼中的火光忽然全灭了,黑暗中传来一个稍微成熟的女声。
“一群蜜蜂飞过花丛,有五分之一停在一枝Kadamba花上面;三分之一停在一枝Silindhra花上;两个数目之差的三倍飞到一枝Kutaja花上,余下的一只蜜蜂在空中盘旋飞舞。”那声音说,“谁出价最高,谁就能得到最多停留。”
话音刚落,舞台后的幕帘打开,一个身穿红色纱丽的女子被带了出来。
她身旁的女子道:“今天是火鹤花出嫁的日子,哪位老爷出的银子最多,就能得到她的初夜。”
说罢,她掀开了女子的面纱。
台下客人们露出惊羡目光,议论纷纷。
“布罗迤”双手被反绑在背后。
“我出十铢!”
“二十铢!”
“三十铢!”
“把人当货品交易,不觉得残忍?”
布罗迤忽然冒出句话,站在“他”身旁的女子面色一变,从后狠狠拧了她的手臂一把。
台下一时寂静。
“好!”戴羔羊皮帽的货商笑,“我喜欢这匹烈马!我出一百铢!”
“这位老爷真是好眼光,”女子转怒为喜,“越烈的马儿驯服起来越有趣味。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如果没有,火鹤花的初夜就归这位老爷了!”
布罗迤眼看着侍从们抬上装有金铢的箱子,只觉荒诞。
“他”被五花大绑送上了马车,离开指月街带到了一处宅邸。
“我已经跟八廓楼的老板说了,让你在这儿多留几天。你不是倔么?就饿你个四五天,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倔得起来。”
货商关上了柴房的门,柴房四周有十个彪形大汉看守。
提香宫中烛火微明,丰盈紧皱眉头。
“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让宫中医师来看过,也都找不出原因。”
鸠摩罗的手掌放在布罗迤额上,他皱了皱眉,袖袍轻挥,一片人形纸片飘了出去。
“那是什么?”丰盈问。
“布罗迤的肉身虽然在此,但他的魂魄不在此处。”
丰盈茫然地看向他。
“意思就是,身体只是个躯壳,”德拉珠叹息,“现在躯壳在这儿,但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鸠摩罗淡淡扫了德拉珠一眼:“不错。”
窗外树影簌簌抖动,鸠摩罗扬眉。
“找到了?”丰盈望向鸠摩罗,疾声问。
“你留在这里照顾布罗迤,我和德拉珠去去就来。”鸠摩罗道。
水从花园四周高耸平台的水渠中流下来,宛如阶梯瀑布般一级一级,荡漾着水珠波光。花园中的宴席上达官贵人们有说有笑,在微风吹拂的树荫下推杯换盏。
哈菲兹王子斜倚在座椅上,脚边卧着只慵懒的花豹。
美酒佳肴摆在四周,人们在草地上穿梭。
席上传来两声轻笑,身着朝臣服侍的银发男子纤长五指端着酒杯,中指上一枚晶莹剔透的鸽子蛋吸引了众人目光。
“德鲁拜,你是何意?”桑贾挑眉,不满地看向他。
“再争论下去是不是就该谈到集市的所有权和买卖特权了?”坐在对面的阿室利忽然微微一笑,打断了这个话题,“闻名于汨罗城的风流士子,十车家的德鲁拜,不也是个大商人么,给我们讲讲最近你又弄到了些什么新奇的东西呢?”
“是。”德鲁拜细长眉目微微向上扬起,“能为美丽的公主解闷是我的荣幸。”
“那开始吧。”阿室利公主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德鲁拜微微一笑:“在古老的传说中,天神们住在天界的永寿城里,梵天是天神之王,但真正主管这个世界运作的却是三位,创造之神梵天,维持之神毗湿努,破坏之神湿婆。”
座上就有人问了:“这三大神中,究竟哪一个最厉害呢?”
话音刚落,隔断宫廷与外界铁门栅栏开了。露兜树垂落的树枝掩映着精致的古尔达,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开,一位戴着斗笠的苦行者走了过来。
“高僧从何处而来?”有人问。
“黄昏的晚宴果真是最美妙的弦乐啊。”苦行者端了盘席桌上的清水,轻啜了口,“我自佛迪加尔来。”
“难道您就是闻名两岸的苦行者般度?”德鲁拜拂开身边花树,迎上前来。
“不错。”般度说,“我此番前来,是为寻人。”
“我知道您要寻的人在哪,现在就带您前去。”德鲁拜微微一笑。
指月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所谓魂魄,指的是人形体之外而存在的精神,而在这里能够做到将活人魂魄带离本体不引起我注意,”鸠摩罗看向德拉珠,漫声说,“不要说是人族了,在上界也没几个做得到。”
“不是我,不会是修罗族中任何。。。。。。”德拉珠忽然顿住话头,看向鸠摩罗,“如果他将魂魄放入别人形体,是不是——你就追踪不到了?”
指月街幢幢灯影下,鸠摩罗脚步一顿。
“你说魂魄踪迹在指月街消失,如果我是偷走了布罗迤魂魄的人,”德拉珠眸光轻闪,“知道有人在找,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魂魄藏在某个明目张胆,却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被灯火映红的背景之下,鸠摩罗微颔首,淡勾唇角:“你说的,是今天刚被富商买下初夜的火鹤花?”
布罗迤试图逃跑,被毒打了番重新丢回柴房。
“他”睡在干草堆上,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只见湛蓝夜空中,一缕红纱自窗外飘过。
布罗迤一愣,下一瞬,只听到屋外钝物倒地发出细微声音。
柴房门被推开。
高墙深院,棕榈环绕,德鲁拜带领着般度来到布罗迤的居所前。
德鲁拜勾了勾唇角:“您快进去吧,据说四王子已经昏睡了一天了。”
“谢谢,聪明的年轻人。”
般度转身走了进去,丰盈正站在窗边翘首企盼二人归来,回首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般度,最初的惊讶过后正欲开口,般度摆了摆手:“不用担心,我就是为此事而来。”
他走近床前,手掌贴向布罗迤额头,隐隐散发着金色光芒。
庭院中的弥莎树下,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德拉珠看向“他”,有些不确定。
而布罗迤挣扎着站了起来,几乎觉得自己有些热泪盈眶:“你们终于来了。”
“看来还不算晚。”德拉珠微笑。
“这户人家十分阔绰,看来你也喜极而泣,”鸠摩罗平静到淡漠的声音道,“这样,我可以找个人代替你回危险的皇宫去。”
布罗迤:“。。。。。。”
忽然之间布罗迤却双眼一闭向后倒了下去,鸠摩罗顺势伸臂便将其接住,一样东西从火鹤花袖中掉下,落到他掌心。
德拉珠正要上前,只听鸠摩罗淡声:“先别过来。”
她顿住脚步,只见鸠摩罗一手揽着火鹤花,另一手掌心莹白温润的白玉钗在月光下流动着淡淡光泽。
鸠摩罗看着自己手中的玉钗,带着似曾相识的神情。
“布罗迤的魂魄已不在这儿了,”他的嗓音有些轻飘,“你先回提香宫看看,我随后就来。”
弥莎树下飘过缕缕黑气,她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