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树上的枯叶几乎已经掉落光了,窗口对着一棵挂满布条的梧桐树,偶尔风吹起发出“唦唦”的声音,让人也跟着季节的变幻而惆怅。
清幽坐在闺房内,如月般皎洁的鹅蛋脸上,有一滴汗珠顺着青丝缓缓流下,清亮的明眸里是无尽的温柔,一抹淡笑挂在嘴角,她手上绣着一方鸳鸯手帕,栩栩如生的鸳鸯犹如真的一样,相互交颈,拍打着羽翼。底下是一朵淡粉色的荷莲,娇艳欲滴,旁边提了一首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婢女小千从屋外走进来,拿着刚刚煮好的雪梨茶,腾腾的雪梨茶飘着一股如雾的热气,小千放下雪梨茶在八仙桌上,抬头看着清幽,抿着嘴偷偷的笑。
“小姐现在整个心都在卓姑爷的身上了,只怕是恨不得马上到成婚的那天呢,嘿嘿......”小千打趣着清幽说道。
听了小千的话,清幽的脸不由得一红,脸上都是羞涩的神情,她把手中的绣帕藏在了枕头底下,回头别了一眼小千。
“瞎说什么呢,小心让别人听了笑话”话虽如此,她的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她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身为金尧国大学士姜齐的嫡女,她从小就要比别的兄弟姐妹要优秀,父亲也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她唯一遗憾的就是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虽然父亲后来又娶了几房夫人,可也没让她受委屈。
就在三个月前,父亲为她定了门亲事,对方是金尧国兵部尚书卓立的公子卓逸云,父亲有问过她的意思,她知道父亲定是为她选最好的夫君,便答应了下来。
她和卓公子虽然没有见过面,可是从外面打听到了不少他的事。
十五岁便带领军队击退了西戎国的进犯,少年英才,皇帝还曾赐予他汗血宝马作为褒奖,这件事一直流传在民间,被大家津津乐道。
能成为这样一个人的夫人她是荣幸的,这门亲事可以说是门当户对,而且卓公子要比那些名门的顽固子弟要好得多,家里的姐妹都很羡慕她,眼看着离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快了。
今年的上元节,是清幽在家度过的最后一个节日了,小千早就准备好和清幽去市集上凑热闹,俩人偷偷在后院的门溜了出去。
街上人海人海,焰火散落满天响彻了半边夜空,满城都是看灯皆看灯人,五彩斑斓的烟火转瞬即逝,一发接着一发无休无止,小千像个小淘气一样东张西望的,抓着清幽去看皮影戏,清幽也无可奈何只能随着小千,以后怕是再像眼下这么自在了,趁现在让她多玩一会吧。
小千是姜府买回来的婢女,五岁便进了姜府,清幽还记得初见小千时那个胆怯的模样,一转眼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小女孩都长成了大姑娘,等她嫁过去之后也得给小千找个好归宿,清幽脸带笑意,摸着小千的头。
“让开,让开”
人群里出现了一阵骚动,大家都朝着两边散开,中间空出了一条过道,一顶八人大轿从中走过,八个轿夫抬着这顶大轿子显得异常的气派。大家似乎知道里面是谁,一时间,周围竟安静了下来。
清幽挤在人群中,眼睛随着轿子看去,轿子在迎春阁的门口停了下来,老鸨一早就在门前等候了,见到来人了便喜笑颜开的咧开嘴,脸上厚重的脂粉仿佛要掉下来一般,口里的黄牙显露出来。
这时,从轿子里走出一个男子,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柄葵扇遮住了半边脸,邪魅的眼眸里有一种异样的光彩,手腕处露出白皙的肤色,剑眉如星,两鬓散落一缕墨发,身后绑着一根素色的发带,一身红色的锦衣更添妖艳。男子并没有搭理老鸨,径直踏进了迎春阁,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卫。
人群中有人在小声的议论。
“传言说诸葛太傅的公子有龙阳之癖,看来是真的呢。”
“可不是吗,好好的一个公子哥偏偏有这等喜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清幽听着他们说的话很是不理解,转身对小千说道:“什么是龙阳之癖呢?”
小千正在吃豆腐脑,听到清幽的话之后“扑哧”一声,把口中的豆腐脑喷了出来,看着周围没有人,她压低了声音在清幽的耳边说:“龙阳之癖就是男的和男的......”
清幽脸色变了变,身体由于震惊更是抖了一下,想不到这种事还真的有,清幽只觉得感到一阵恶心,赶紧喝了口茶平复一下,不等她舒缓过来,小千又拉着她朝龙狮的方向走去......
迎春阁顶楼的厢房内,坐着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男子的前面放着一杯刚上的热茶,热气像雾一样萦绕在男子的眼前,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修长的指节握着茶杯,他尝了一口茶,眉心纠结在一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惆怅一瞬而过。
厢房外响起了敲门声,他起身开门让门外的人进来,随即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你每次来都要弄这么大动静吗?”黑衣男子对着刚刚坐着八人大轿来的红衣男子幽幽说道。
“难道你没听到外面的传言吗,堂堂诸葛煜居然有龙阳之好,哈哈。”
诸葛煜直接把手上的茶杯扔向红衣男子,红衣男子身形一闪,躲开了茶杯,可是脸上依旧是得意之色。
诸葛煜看了一眼红衣男子,接着开口说道:“正事办得怎么样了,我给你时间可不是让你去玩乐的。”
红衣男子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慵懒的靠在床榻上,闭上眼睛,手执葵扇一下一下的摇着,半晌才回应。
“我办事什么时候让你操心过,你放心,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只欠东风了。”
诸葛煜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涟漪,如一滩如镜的水,他怔怔的看着窗外绚烂的烟火。
“砰砰砰”照亮了整个夜空,如梦如幻,凝聚在浩瀚天际,黑夜那么长,光明来临前还要多久?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轻笑,外面热闹的人群似乎与他无关,早已冰冷的心,如同寒石一样的坚硬。
“啊”
清幽从噩梦中醒来,虚汗从光洁的额头上流下,她看着四周漆黑一片,就像是梦里那冰冷的湖水,一股窒息的恐惧袭来,里衣已经被汗液浸透,贴在后背上很是难受,她起身点亮了红烛,定定坐在木椅上,窗外夜空上挂着一轮上弦月,清冷的月光顺着半开的窗口照印在青砖地上。
清幽似乎还惊魂未定,眼睛睁得很大,但却一动不动的呆坐,手是不住的颤抖,紧握着刚刚点亮红烛的火折子,她慢慢的回想着梦里的一切。
梦里,她置身在一片嫣红的杜鹃花海中,碧蓝的天空下白云朵朵,潺潺的溪水流淌在山间,这里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她缓慢的行走在花海中,像一个堕入凡间的仙子。突然,前面出现了一条小路,她跟着小路一直往前走,身后的杜鹃花却迅速枯萎......
她转身回看,却发现自己的脚下是无尽的深渊,前面的小路此时成了奈何桥,身后杜鹃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两边开满的是通往地狱彼岸花。
盛开的彼岸花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正当她走近彼岸花时,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人影,人影朝清幽伸出手,清幽刚要拉住,却不小心失足掉进了底下的深渊,紧接着是寒冷刺骨的湖水和黑暗,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她想求救,可是湖水从她的嘴和鼻子快速的窜入,身体徐徐的往下沉,在这个时候,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的,绝望和恐惧遍布清幽的全身。
耳畔依稀传来悠扬的琴声,是谁?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带来无尽的缠绵依恋,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衷肠,渐渐的,随着身体下沉,琴声也慢慢的消逝,梦境乍然而止。
直到醒来,看到周围熟悉的一切,清幽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只是那梦中的琴声却始终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忘却。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梦呢,她的心里突然忐忑不安,像压了千斤巨石在心口,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外面已是五更天了,她起身走到窗前,外面似乎起了一点寒风,垂在两边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环抱在胸前,这个时候她应该是高兴的,可为什么心却带着丝丝忧愁,她望着天上悬挂的明月,月还是那个月,不管经过多少岁月的变化,它始终不变,她想起了母亲的脸,眼眶有些微微发涩,现在能记住的也只有母亲那张美丽的容颜了,要是母亲能看着她出嫁该有多好
风吹起了院子里摘种的那颗枫树,经霜的素红,如团团燃烧的火焰,那是母亲生前种下的,她走出房门,走到枫树的前面,触摸着枫树的树杆,就像是在抚摸着母亲的手,她知道母亲在天上看着她也一定会高兴的。
喜娘是临近天亮的时候来的,她一边帮清幽梳妆打扮,口中还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清幽端坐在梳妆桌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两颊微红,两眼一派清明,微卷的睫毛上似乎有点儿湿,奢华精致的凤冠戴在头上,一身火红色的嫁衣披于身上,流云纱苏绣牡丹花腰带拦在腰身之上,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玲珑巧致的身材,嫁衣是冰丝材质缝制的,穿上感到清凉舒适,上面绣着一只张翅欲飞的凤凰,这是在明城手工最好的银楼定制的,让手工极好的绣娘整整缝制了一个月。
“小姐真的好美啊,像天仙一样,卓姑爷真是好福气”,喜娘喜笑颜开的说道。
小千站在喜娘的旁边,惊叹着张大嘴,她知道自家小姐本来就长得美,可看到今日这么打扮起来,简直犹如天下凡一般,她拿着红盖头,轻轻帮清幽盖上。
“我去外面看看卓姑爷来了没有,嘿嘿。”
小千说完话,就像个着急的小事佬,打开房门小跑出去,喜娘也跟着走了出去,房里只剩下了清幽,她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手心里拿着的是早前绣好的一方鸳鸯丝帕,她低头看着上面的字,欲遮还羞的把它收回了袖中,闭上眼眸,静静的等待着。
突然,院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好像很多人在奔走,清幽伸手掀起一半的盖头,往外面看去,似乎正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依稀中到有人在惊叫,她站起来走到门前,正碰到小千急冲冲的从外面进来。
“不好了,小姐,外面来了很多人,把整个府邸都包围起来了,老爷被他们给抓起来了。”
小千眼眶有泪水在打转,似乎被吓到了,手还在哆嗦。
清幽满脸震惊,一把扯下盖在头上的红盖头,赶紧跑向正厅。
姜府的正厅之中,姜齐跪在地上,双目通红的瞪着,那眼神像要射出火花一般,他的脸色苍白,两鬓的白发有汗珠流下,深紫色的锦缎衣袍显得尤为显眼,管家正跪在姜齐的身旁,也是一副惊恐不安的神情。
厅外跪着的是姜齐的几位夫人,她们都抱着自己的子女,个个都惊恐不安,一点声也不敢发出,两旁站满了守卫,手持铁剑团团围住了众人,这里犹如一个巨大牢笼,充满了骇人的气息。
清幽来到大厅时,姜齐已经被绑起来了,浑身缠着麻绳,她想冲上去,却被一边的守卫给拦住了,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头上的凤冠在拉扯中摔下,上面的玉珠向四处散开,小千急哭了,也想上去,可是却被拉出了正厅外,和其他的婢女和家丁跪在一起。
“小姐,小姐”小千带着哭腔喊着清幽。
门外的守卫手上拿着火把,照亮了半个街道,首领太监安智平拿着圣谕从轿子里踏出,眼睛眯成一条缝,肚皮圆鼓鼓的像塞了一个大西瓜,他盯着姜府的牌匾好一会儿,挺了一下身板,走进姜府里面。
家丁和婢女看见有人走进来,都把头压得更低了,安智平指着地上的人对禁卫领头说:“都看住了,今天一个都不许少,要是让哪个跑掉了,小心你的脑袋。”
禁卫领头一边应承,一边立马加派人手,围住家丁和婢女,安智平往四周看了一眼,问道:“姜齐人呢,怎么还不让他出来接旨?”
禁卫领头低声说:“卑职正准备回禀此事呢,姜齐已经被抓住了,此时正在正厅,卑职的人还在书房内,搜出了近几年来,姜齐与西戎的来往书信。”
安智平往正厅走去,看见被绑住的姜齐,和被压在地上不停挣扎的清幽,他扫了一眼姜齐,把圣谕拉开,明晃晃的圣谕像一道催命符,让人觉得可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姜齐,与西戎勾结,意图通敌,经查实确有此事,从今日起,撤其大学士之职,关押等候处置,姜府一干人等也一并收监,等候发落,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