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刀锋划破了空气。
木剑的尖端沿着弯曲的轨迹，打算给敌人锁喉一击。
但对方却只是轻轻在剑身末端敲了一下，凌厉的剑势就顿时分崩离析。
对方的剑轻轻抖动了一下，回弹些许之后再度击打在同一位置。
少女手心一麻，木剑便脱手飞出。
少女诧异了片刻之后，立刻露出懊恼的表情，小跑着去捡回木剑。
“今天早上第十二败，你的锻炼还不够。站起来，舜熙。”
舜熙啧了一下嘴：
“再来！直到打赢为止。”
耀熙不置可否，横剑摆好架势继续陪练。
坐在一旁的老师傅却直摇头：
“根基不稳，急于求成。这样是不行的，欲速则不达。耀熙小姐的剑术已经炉火纯青，假以时日定能与家主大人一决高下。舜熙小姐应当先巩固根基，再求突破……”
“吵死了！闭嘴！”
舜熙用力挥了一下木剑，不耐烦地喝道。
老师傅显然也很不满：
“晨练时间结束！今天到此为止。耀熙小姐也还有事要忙，不能够一直陪你。”
舜熙“哼”了一声，一甩手扔掉木剑，往饭厅走去。
舜熙索然无味地扒着饭，听父母跟管家讨论关于宴会细节的问题。
对，宴会。
庆祝耀熙加入对妖灵作战精英部队雪风队的宴会。
入学不到一年就能够加入雪风队并且斩杀骑士级的妖灵，这样的人在菲尔特历史上都一只手数得过来。
退魔名门韩氏一族本家有两个女儿。
长女韩耀熙，以及次女韩舜熙。
可是耀熙永远都是光芒万丈，将舜熙留在阴影里。
别人提起舜熙，第一反应就是“耀熙的妹妹”。
舜熙有自己的名字，一点都不想被这么说起。
可是耀熙知书达理、武技超群、成绩优秀、几乎什么事情都做得好，而舜熙却没有任何一样比得过耀熙的本事，自然只能够躲在别人的盲点里。
舜熙郁闷地将一大堆豆瓣酱倒在碗里，和着泡菜一起吃完了早餐。
之后舜熙也得帮忙准备宴会，不过这事情舜熙喜欢。
舜熙喜欢一切有趣、脱离常规的事情，这次则是——
将各种彩带剪拼成装饰。
舜熙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
只是将彩带剪拼成驯鹿、企鹅、青蛙什么的早就不能够满足舜熙了。
舜熙试着在大客厅最大的一面墙上拼出了西斯廷大教堂！
不只是父母跟姐姐，就连那个顽固的老师傅都惊呆了，口嫌体正直地说了句：
“偏偏在这种没什么用的地方有才能……”
可是舜熙想，这世上哪有什么没有用的事情呢？
能让人笑出来不也是有用吗？
以前的人街头看杂耍，现在的人电视里看相声，不也是为了笑笑而已吗？
何况这些有趣的东西大多也很漂亮，能够将屋子变得漂亮不也是有用吗？
给自己找到了正当理由后，舜熙就理直气壮地不务正业起来。
今天舜熙玩了个更大的：以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为中心，用彩带拉出个顶蓬——野心虽然如此，结果反而变成了个大蜘蛛网。
舜熙苦恼地扶着额头，最后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将它改得像是顶蓬一点。
“又在做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老师傅用看着外星人的眼光看着舜熙。
“才不是奇怪的东西，会变得很漂亮的！”
舜熙鼓起双颊反驳。
“反正老头子也看不懂了，就放着吧。准备好礼物了吗？”
“什么礼物？”
“当然是给你姐姐的礼物。难得她执行完任务顺便回家一趟。一年级就进雪风队可不是年年都会有的事情。”
舜熙不怎么想理睬老师傅：
“一大堆人会送礼物给她。怎么也不缺我这份。”
老师傅有点不高兴：
“你这小鬼头，跟你姐姐在一起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她最在意谁？想想看她从小到大花在谁身上的时间最多？”
舜熙也不高兴地扁了扁嘴：
“她用木剑打我的次数最多。”
“那是因为她花很多时间陪你练剑。”
老师傅脸上的皱纹多了一点。
“还不是因为师傅你的剑术早早地被姐姐超过了。”
“臭小孩居然揭我短！”
老师傅满脸皱纹。
“啊，皱纹鬼出现了。”
舜熙一脸嫌弃。
“谁是皱纹鬼啊！”
老师傅勉强克制住自己的火气：
“总之，你姐姐最在乎的是你，要是你没有给她庆祝的话，这场宴会对她来说意义就少了很多了。”
“这个月的零花钱早就被我花光了。”
老师傅从怀里拿出钱包，掏出一把旧钞票：
“早就猜到你这小鬼存不下钱，拿去好好给你姐姐选个礼物。”
“我就知道老师傅人好！”
舜熙甜甜地笑了一下，一溜烟跑出门去。
四周渐渐暗了下去，染上了一片浅墨色。
火烧云在西方的天空中微微闪烁着，明与暗的交界线在楼宇间模糊地划过。
舜熙轻快地跑出家门，一路往南跑去。
跨过三星桥再走一小段距离，就是舜熙最喜欢的小店“静怡轩”。
据说那是在汉字尚未被废除的时代就有的店铺，所以现在招牌上写的也还是旧体汉字而不是训民正音。
主人据说是韩籍华侨，但她的韩语纯正得一点口音都没有。
里面常常会有一些新鲜稀罕的小玩意。
比如栩栩如生的小木马、淡紫色的中国结、穿着韩服的人偶。
店主更是经常做一些有趣的尝试。
比如将波西米亚风的深褐色流苏坠饰挂到小挎包上面去，或者将小猫眼石安在韩服人偶的胸口。像是这样小小的创意，都让舜熙尖叫不已。
舜熙还买下了那个带有波西米亚流苏的小挎包，经常带到学校去掠夺同学羡慕的目光。
江南区富人云集，对于入驻的商家要求很高，一般商家很难进驻。而富人们大多也没什么时间玩弄这些，所以像是这样有意趣的小店十分难得。
“舜熙吗，这个时间真难得啊。是要买什么东西？”
平常的女主人通常会让舜熙随意在小店里打发时光，但今天却一眼看出她为了买东西而来。
“嗯，给姐姐的。”
舜熙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姐姐？”
对方似乎有些吃惊。
“家里人在给姐姐开宴会。师傅让我给姐姐买点东西。
啊，说起来好像没怎么给她买过什么。谁让她每次用木剑打我都很痛。
大部分时候也是板着一张脸，只有不得不笑的时候才会皮笑肉不笑地笑一下。”
舜熙不满地抱怨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舜熙有个很好的姐姐呢。”
“有什么好的？除了在哪里都会将你比下去之外。”
“因为陪练是很花时间的啊，一个人愿意花那么多时间在你身上，怎么可能不在意你呢？时间跟钱不一样，每个人都只有24小时。所以人都只会花在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上面。何况还是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舜熙呆了一下，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反驳。
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件事情。
对啊，姐姐究竟在乎些什么呢？
她的时间都花在哪里呢？
家里的姐姐非常懂事，不是在帮父母的忙就是在陪自己练剑。
在学校的她会不会好一点呢？
姐姐自己所希望的自己，是不是这个样子呢？
有没有想要尝试跟大家的期望不同的道路的欲望呢？
舜熙不知道。
其实她对那个最靠近自己的人一无所知。
女主人拿出一个腕带递给舜熙：
“这个贝丽尔说不定比较合适，上面的绿水晶是我在南非旅游的时候买到的。”
舜熙接过来一看，的确是个简单而漂亮的腕带。
深褐色的带子交叉编织成环，中间嵌着一颗碧绿的水晶。
水晶并不透明，却越看越深邃，直至无法移开目光。
“因为在水晶的矿床里绿水晶比较少见，所以绿水晶有幸运跟祝福的含义。作为礼物很合适呢。”
“可是……会不会很贵？”
舜熙担心老师傅给自己的钱不太够用。
“没有那么贵”，仿佛看穿了舜熙的心思，女主人笑了笑：“水晶终究没有钻石被炒作得那么厉害，便宜很多。”
于是舜熙买下了那个腕带，走过夜色覆盖的街道。
“时间都是花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面吗……”
舜熙自言自语般地重复着女店主的话，心情有点复杂。
其实姐姐是个怎么样的人，舜熙并不了解。
耀熙这个名字对于舜熙来说，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古文、汉诗、剑术、礼节、数学、音乐……在舜熙接触得到的领域里，耀熙都做得异常出色，得到周围的人的认可。
只要她在，周围的人都会自动聚集起来，送给她鲜花、掌声、祝福，以及舜熙所能够想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然后，留在舜熙呆在角落。
其实舜熙也想要。
耀熙拥有的一切。
想要鲜花，想要掌声，想要被爱。
不然就不会那么拼命练剑了。
练剑一点都不好玩，一点也不有趣。
可是大家喜欢的都是完美的耀熙，而不是丑小鸭舜熙。
那个呆呆的舜熙，连跟自己互相舔舐伤口的人都没有。
大概也因为这样，舜熙觉得耀熙看自己的眼神里，多多少少带了些居高临下的俯视。
舜熙讨厌那种感觉。
就连耀熙对舜熙的照顾里，也充满了这种意味。
似乎自己只是因为耀熙的怜悯而得到的这一切。
耀熙之所以能够对舜熙这么好，不过是因为舜熙站得太低，永远不会威胁到舜熙的地位。
舜熙是丑小鸭，就算拼尽全力修成白天鹅，也比不过光照万里的凤凰。
展翅凌云，遇到怎么样的劫难都能够浴火重生。
“三星桥到了。”
不知不觉间，舜熙已经走过一段不短的路到三星桥了。
三星桥是座不大不小的桥，正好跨过将江南区分割成南北两个部分的汉江支流。
桥下的流水十分清澈，每次舜熙走到这里的时候都会慢下脚步。
橘黄色的灯光非常温暖，沿着长长的道路连成一片，像是只要这样走下去，就能够抵达万家灯火中属于你的那一盏一样。
“啊，姐姐。”
站在桥头的人正是耀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