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九月初八。
冲天大将军府正门大开。门前枪戈林立。勒着黄铜头盔的两排重骑宿卫暴喝一声:“杀”,一波汹涌的杀气似有实质,附近空旷的场地也颤抖了下。
马蹄得得声中,两排骑兵左右分开,将一辆金碧辉煌的巨大马车护在中间。此车横有三尺,形制与东土界内马车大不相同,车厢蒙皮看上去似铜似革,看不出由什么材质打造,而且围成三面,高过半身。
车厢上虎踞一个魁伟的将军。将军戴黄金头盔,着胸甲,猩红的雪珊瑚绒披风被气机所激,竟然鼓舞飘荡。将军的胳臂却赤裸着,贲起的肌肉块充蕴着爆炸般的力量。
“魔修,吞噬初境,战斗潜力可突破至吞噬后期,史载曾有战斗中破镜至魔婴中期例子,小心了。”一把悦耳的女音在天空中传递。奇怪的是,声音随即也消散在碧云天黄叶地中,只是飘过天边的一朵白云,如果飞进了看,会看到一畦绿油油地兰花。可是,谁在云朵里种下这畦兰花呢?
悬念很快被打破,毫无征兆的,在戒备前行的骑士们前方,突兀出现了一片黄色的花海。在这深秋季节里,两列骑兵如同走进了菊花园中,可这明明是长安街最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所以这花海绝对不可能是早已有的。这花海里有的只是杀机。
这一大片金黄色菊花海载浮载沉,花海之中,一个赤足短膊的男子戴着束发金冠,张着一对三角眼,肤色如青铜,肌腱蝤节,在白衣短袴下起伏。
重甲骑士们见怪不怪,自打大将军杀进长安以来,天下厮杀纷乱不休的各方势力,好像同时找到了一件可以齐心协力去做得事,那就是杀大将军!杀冲天大将军!杀敢于称帝的冲天大将军!
展开包围的重骑咻咻打着鼻息,骑枪森然透出煞气,只吹拂起精悍短衣男子的几缕发丝。他的三角眼透出幽绿的色泽,弓背稍微伏低,然后猛的弹起,身子已到了半空。
两只肌腱贲起的青色长臂一挥,化为两只大螯,带着腥风残影向马车剪去。
“保护将军”!
骑丛中一名尉将提缰跃马上前,腰眼耸的笔直,手中一杆黝黑铁枪刺向短衣男子面门,竟是攻敌所必救。
突袭者夷然不惧,三角眼中流露出轻蔑之色,两只大螯举重若轻,交剪而还。那杆铁枪一下便被钳住,只是枪杆不知为何物所铸,通体浑圆黝滑,猩红螯齿与之相交,逆溅出两串火花。随即才有蹡蹡如爆豆的响声,传入在场众人耳中。
尉将姓孟名楷,追随冲天大将军十余年,纵横东土州几万余里,残破岭南,回窜河洛,无战不杀,无役不与。最令天下百姓惊顾失色的是,孟楷在冲天香军粮匮乏的时候,献计大将军,以巨石为磨盘,把饥民洗刷干净磨碎骨肉,作为军粮号作“两脚羊”。
后来大将军的左膀右臂秦宗权,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饥民集合到一起,集体屠杀后,腌制成“盐尸”,仍然作为军粮。
东土界武林道这才如梦初醒,大将军手下这帮做派,和三百年前的食人魔朱粲如出一辙。朱粲乃是从魔西界跨境而来的高手,是魔王迦楼罗的魔婴所化,以人为食吞噬尸积气,修炼厉害魔功。当时天下大乱,各路义军纷起,本来相互攻杀。但人魔不两立,在有心人穿引下,朱粲被东土界各方势力联手剿灭。
现在,大将军刚打进都城长安,天子仓皇出奔,远遁稻丁山,获得军府庇护,亲近天子的各色人等则整军备马,随时准备杀将过来,再赚一个护驾保皇的泼天功劳出来。
随大将军起事的冲天香,多是山林啸聚盗匪,成军以来,一贯以流转劫掠为生,根本无立足之地,虽然攻破长安,也只用来当做寻欢作乐肆意**之地。虽然四周外敌环饲,刺杀几乎日日夜夜不绝,也不以为意。
今天的刺杀,不过是又一次送死而已。
孟楷呵呵冷笑下,头盔自动封闭遮护住双眸,紧接着躯体一阵爆响,腾地燃烧起火焰来,手中的长枪也由黝黑转变成通红,在空气中不断夭矫伸缩,好似变成了活物。
下一刻,全身魔元运转的孟楷,舌绽春雷喊了一声“捆”,活蛇一般的长枪,圈转如一条赤练毒蛇,将短衣赤膊男子的两只大螯牢牢的捆住,烧灼的通红的蛇身,将黧青色的大螯烤的红彤彤的,短衣赤膊男子三角眼里透出深深地怨毒,高瘦的颧骨也抽动了下,看似极度痛楚的模样,但却没有哼出一声。
其他重甲骑兵觅得机会,齐齐搭弓射箭,专破重甲的杀破狼箭杆围成一个浑圆阵势,向半空中的两人射去,不过弓箭似有灵性,齐齐避开了孟楷后背要害,漏成一个人形将短衣赤膊男子罩住,眼看就是百箭穿身的结局。
半空中却传来叮叮淙淙的琴声,琴声干净清澈,如深山溪流,如炎炎的夏日扑面而来的水汽,被杀气腾腾的百箭禁锢的肃杀空间里,也突然如雪融春水,春回大地,春笋勃发,百竿青翠竹节迎上了百竿杀破狼箭杆,嗤嗤的声响过后,能破开重甲的箭杆如神射手表演百步穿杨一般,牢牢地扎在了青翠的竹竿上,弥天的杀气也被消弭一空。
马车上的魁梧巨汉暗叫一声不好,却已来不及,只见地面上凭空又钻出数百竿青竹,枝叶披坚执锐,闪烁金属般色泽,在从马肚子,人腿,马脖子等处钻出,重甲骑士毫无防备下,首创的身体飙出鲜血洒落当空。
巨汉怒喝一声:何方鼠辈,纳命来,手中一杆金灿灿的三叉戟在身前划出半圆,青竹齐腰被截断,带着死去骑士的残躯纷纷坠地。
血雾飘洒中,铮铮的琴音又响起,一名僧衣束发男子随着一竿新竹冉冉升起,此人面相清癯,双眼淡然闲适,口吐雅音:
“贫僧西川王幽篁,见过大将军。”
魁梧巨汉眼角抽动,沉声喝道:原来是西川王家,王家世代为禁军统领,如今狗皇帝如丧家犬跑到稻丁山,你们看家的狗不跟着主人,到长安来是要观礼本将军登基么?
僧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垂眸看着横卧膝上的焦尾古琴,清雅的声音如古朴琴音:“东土苦将军久矣,三百年前,迦楼罗魔婴为吞噬破镜,潜入东土州残害生灵,被称为食人魔,这样的劫难,东土州不能再度重演。佛祖慈悲也惩恶,今日我东土群贤毕至,相约除魔卫道,将军还是少做杀孽,束手就擒为好”。
“秃驴,到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半空中的孟楷乃是食人肉的献计者,本身却没有达到吞噬境,停留在意欲境后期十余年没有寸进。本来献计是渴望模仿魔婴故事,看看能否寻觅到破境的契机。
身为东土州的魔门修炼者,孟楷对世间的伦理道德早就已抛弃践踏,现在听西川蜀僧的说教,更是不耐烦。他试探下加运真元,蚀火蛇将白衣赤膊男子两臂化形的大螯烤的通红,但也仅仅是表面如此,如果持续运转魔元去焚烧,孟楷自己就会先落个海落石枯的结局,所以眼下进退两难,浑不知这个神秘的白衣短衫男子,竟是何等来历。
不知己知彼,身为将军,必然要付出代价。
很快,孟楷就发现自己魔元运转迟滞,身子也不断传来酥麻感,心神剧镇下,他“啊”的一声大叫,从半空中摔堕到地上,漫地的黄色菊花伸展出娇蕊,吐露的更艳,短衣男子冷冰冰地看着无法起身的孟楷说道:三百年前,菊花黄毒翻朱粲,才有八剑分尸,荡尽魔氛。三百年后,你一个魔门余孽,可承受得起这蟹脚酥?
孟楷很快没有了声息,黄色的菊花将他的身躯覆盖,菊花还在不断地生长,西风吹来,遍地碎金。王幽篁悠长一叹,口诵佛号,似为葬身于菊花海中的孟楷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