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坐在炕上背靠着靠垫,她年方三十,容颜端方艳丽,穿了件玫瑰紫牡丹花纹锦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裙,扫视了众人一眼,脸上笑容淡淡的,点了点头道“坐吧。”
顾云曦过去坐在了侧首的椅子上,大姑娘,二姑娘,五姑娘也跟着落座。
一时屋内有些安静。
顾云曦抬头看了看孟氏的脸色:“母亲您近来身子好了些?”
孟氏看向顾云曦,脸上的笑意浓了些:“是啊,比前些天好些了,也麻烦你们每天不落的来看望我这个病人。”
那边顾云曦笑着刚要张口,就听到一个尖尖的声音抢说道:“姨母您也真是慈善,身为子女的来给母亲请安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
话一出口,屋内顿时一片寂静,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顾云曦抬眼看了看孟氏有些阴沉的脸色,心里暗暗好笑,这赵家小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丞相府的家事,用得着她一个外人插嘴么?孟氏本来只是客气一下,现在让这赵姝秀一番抢白,倒变成像是故意拿她主母的身份压人了。
“噗哧。”不知有谁笑了出来,众人抬眼向发声的位置看去,是五姑娘顾青蕊。
孟氏的脸更黑了。
顾青蕊不去看孟氏黑沉的脸色,笑着说:“原来赵小姐也在啊,方才竟是没有看到呢。”
赵姝秀听闻,脸色便有些难看了,我这么大个人在这,你竟然说没看见,她冷哼道:“五姑娘说笑了,姝秀一直在姨母身边,倒是不知道原来丞相府的小姐们一个个都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呢。”
孟氏脸色剧变,怒斥道:“住嘴!”
赵姝秀闻言,身子抖了一下,眼里含泪看向发怒的孟氏,有些委屈的说道:“姨母,姝秀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先是今早被某些人的丫鬟拦在门外一顿讽刺,现在便是连个庶女都来笑话我了。”
顾青蕊脸色一黑,她最气的就是别人提她的庶女身份。
孟氏更是气的仰倒,她怎么会有这么蠢笨如猪的外甥女!
思量了一番,刚想说话,就听那边顾云曦柔柔的声音传来:“赵小姐口中的某些人,说的是我么?”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是熟悉顾云曦的人却知道,她生气了。
“赵小姐是在说大历皇帝亲封的容华县主不懂得教导下人规矩,将你这个县丞的女儿拦在门外?别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就算是知道了,那也是你应该!不经允许就胆敢擅闯县主居所,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众人便均是一惊,是啊,怎么忘了三姑娘县主的身份了?
孟氏更是赶忙出声推了早已呆住的赵姝秀一把:“还不快向县主赔礼道歉!”
赵姝秀此时还有些不甘心,闷闷地说道:“对不起县主,姝秀失礼了。”
顾云曦淡淡的“恩”了一声:“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不与你多做计较,只希望你以后说话做事,多动动脑子,不说我的身份,要知道即使是我们丞相府的庶小姐,也不是你一个八品小官之女可以随便批驳的。”这也算是替顾青蕊说话了。
顾青蕊抬头看了一眼,她没想到这个与她不怎么亲近的嫡姐今天竟然会为她说话,感觉有些怪怪的。
孟氏笑着开口解围道:“这才是我大历贵女该有的风范,姝秀你真应该多向县主学习,像你这般不懂礼数,还好是在自家人面前,若是外人,早有你的罪受了。”听着像是半分没有维护赵姝秀的意思,但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说,顾云曦这样做是应该的,她是我的外甥女,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不能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说完又笑着扭头对着几位姑娘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就在这里陪着我吃饭吧。”
顾云曦也笑着回道:“是,能陪着母亲吃饭,真是我们的福气。”
这话平常说不觉得什么,但是刚发生了赵姝秀事件,众人心里就琢磨开了:这三姑娘今天有点不对头啊,怎么和平时做派不大一样了?
特别是大姑娘和二姑娘两个平时站在顾云曦一边的,悄悄互相换了个疑惑的眼神,今天三妹这是怎么了?
正在两人疑惑之际,就见顾云曦冲她们偷偷眨了眨眼睛,看了顾青蕊一眼,这下弄得两人更是疑惑不解了。大姑娘默默的低下头,思考着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二姑娘顾青舞却似乎是懂了,于是冲顾云曦翻了个白眼,也安静的低下头去,无论如何,她跟姐姐都是支持三姑娘的。
顾云曦抿嘴笑了,她知道顾青舞已经明白了。
丫鬟进来禀道:“夫人,饭桌摆好了。”
孟氏便笑着道:“那就过去。”说着一抬手,像是根本就没听懂顾云曦那话中的深意,她身边的丫鬟忙上去搀扶,赵姝秀也眼疾手快的,搀扶住孟氏的另一边。
顾云曦站起来等着孟氏先出去,这才跟着往外走,其他三个姑娘也跟在顾云曦身后。
陪孟氏吃完早饭,顾云曦便起身告辞了,大姑娘和二姑娘也跟着一起离开。
出了重华院的大门,顾云曦便和顾青墨顾青舞三人又转去了府里的荷花池旁散步,没过多久就听到顾青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三姐。”
顾云曦三人停下脚步,也不说话,只扭头等着她走过来,顾青蕊紧走几步,来到顾云曦面前,笑着说:“三姐,今天谢谢你替我说话。”
顾云曦也笑着回她:“说来我也没有多做什么,确实是那赵姝秀太过分了些。”
顾青蕊却浑不在意:“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三姐你了。”
顾云曦点点头说:“自家姐妹,何须这么客气?”
几人走到荷花池的亭子里坐下,又说了几句话,顾青蕊便福身告辞回她的椅梅居去了。
待顾青蕊走后,顾青舞便有些纳闷的开口说道:“这骄傲的五姑娘竟然会跟你示好,三妹,这似乎也不太符合她的性格啊。”
顾云曦笑看打趣道:“二姐你说也字,是想问我今天为什么在母亲面前那般吧。”
顾青舞脸颊微红,笑着启齿,露出一口细细的小白牙:“可不是嘛,三妹你今天真是让我吃惊啊,以前你可不曾在母亲面前这样过呢,不过,还真是大快人心啊。”
大姑娘和二姑娘的母亲王氏,因为是原配夫人给抬上来的,又因为秦华此人十分和善大度,对妾侍很是关照,所以王氏对她也是十分感激的。在秦华死后,就对顾云曦格外照顾,而她又是个爽朗的性子,对继夫人孟氏,便有些看不惯,而大姑娘和二姑娘也自然随她们的母亲,对孟氏有些不喜。
顾云曦望向那一片碧莹莹的荷叶,带着几丝飘渺的声音传来:“只是觉得再不做点什么,有人怕是要把我这县主的身份忘了吧。”
大姑娘闻言,有些疑惑的说道:“怎么会呢?家里谁不知道三妹是皇上钦赐的容华县主。”
二姑娘立马开口道:“怎么就没人不知道,那赵家小姐不就不知道吗?要说她不知道,那那位她也不知道吗?分明就是故意装作不知,而且还任由赵家小姐在三妹院外闹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老夫人派人给请走的。”
大姑娘听了也不说话了,是啊,赵姝秀不知道,她们的继母孟氏,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三妹也不容易吧。
亭子里一时有些沉默,三人身后的丫鬟,静静的站着。
顾云曦回过身来,叹了口气道:“回去歇会吧,我也有些乏了。”
顾青墨和顾青舞点着头答应着,两人便回去了。
顾云曦又在亭子里坐了良久,也回屋去了。
在说那边顾家当家主母孟娇听丫鬟过来回话说顾云曦她们已经走了,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右下首椅子上的赵姝秀。
赵姝秀抬头看她:“姨母,顾云曦也太过分了,我大清早的去找她说话,被她拦在门外令丫鬟对我连讽带刺不说,如今还没脸没皮的说她根本不知道我去,更在姨母您面前摆她县主的架子,根本就没将姨母您放在眼里嘛。”说完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像是伤心极了的模样。
“放肆!”孟氏生气的叱道:“三姑娘是你能说叨的吗?她说你你就应该听着,如今还把话扯到我身上来了,还不赶紧把眼泪擦了,也不嫌让人看了笑话。”孟氏虽然很恼怒顾云曦在自己面前摆架子,但她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
此时她是真后悔当初为什么答应她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把她的女儿接来暂住,这才来了几天,就给她惹下这么大个麻烦,如今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数落起顾云曦来了,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真是上不了台面。
赵姝秀见孟氏真的生气了,诺诺地道:“是。”赶忙拿手帕将眼泪擦干,红着眼睛,呆呆的坐着。
孟氏见她终于止住了眼泪,便转头问站在自己身边的丫鬟:“老爷回来了么?”
大丫鬟冬菊答道:“回夫人,老爷还不曾回府。”
孟氏点了点头,对赵姝秀说道:“姝秀,你不能留在府里了,丞相回来若是知道了今天的事,非扒了你的皮不可,我这就去安排,一会把你送去你表舅永安侯府上,你就在那好好呆着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于是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想了想,柔声安慰道:“那边还有你两个亲表妹,总不会欺负了你去。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在这个府里,没有儿子傍身,女儿又不在身边,日子过的也不见得有多好,今早的事情你也能看出来,你还是早早去那边吧,你表舅和表舅母会照顾好你的。”孟氏说这话,也是半真半假,夸张了些,只是现在她势必是不能把这个不懂事的外甥女放在身边了,没得为她惹出更大的事情来。
赵姝秀一听能去侯府住,立马精神振奋,再加上今天被顾云曦一番指责,她觉得自己在顾府已经很没面子了,于是便顺着孟氏的话回道:“是姝秀给姨母添麻烦了,姝秀这就回去收拾,等着姨母送姝秀出府。”便自椅子上起身,朝孟氏福了福,就扭身轻快的出门去了。
孟氏瞪着赵姝秀离去的身影,重重的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