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南从青山手上接过了那本录像带,就觉得上面除了“中国”这两个汉字外都是日文,显然是石原家族或者隶属于石原集团的东西,眼下石原鑫和石原淼这两个本家都在,如果不经过他们的允许,外人就私自拿过来随意观看,恐怕不太好吧。
没想到石原鑫并不以为然,只是凑过来看了看后说,这屋子里的东西应该都是石原龙泰的遗物,可能公司的人将它们的安全等级搞错了,所以才会被人送到这里来归档,其实都是些早些年父亲的影音记录而已,早就已经经过数字化存在了电脑里,而这些录像设备已然过时了。
石原鑫既然这样说了,正南便问他带子上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石原鑫一边看一边翻译道:“中国记者采访记录,后在大陆没有如期播出,可笑之至!”——哦,我记起来了,应该是七十年代末的时候,你们中国的国家电视台来日本采访过几个企业家,以此作为两国邦交在经济领域内的交流活动,当时父亲曾接受过一次专访,这带子应该就是当时的记录吧!
经石原鑫这么一说,正南也就明白了,只是仍旧对那句“没有如期播出”颇感兴趣,便让青山将带子放出来看看,到底里面有些什么内容。
青山捣鼓了一阵,竟然真被他接通了录像机和电视的电源,将带子放进去后就看到屏幕只是一闪,立刻就现出图像来。只见画面里斜对着摆有两张椅子,左边一个穿着略显保守却风姿绰约的女人,挂着一脸职业性的假笑,应该就是中国派来的记者,右边正是中年略显偏老时期的石原龙泰,温文尔雅,一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架势,不愧是成功的商人……
两个人用中文对话,丝毫没有任何交流上的困难,全程几乎都围绕着石原龙泰在商界的传奇经历展开,虽然一捧一逗好不热闹,可在正南看来着实无趣,只在当中有段对话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以至于他没等看完就忍不住又倒回带子,重新看了一遍。
要说起来,这段对话也没什么特别,只因女记者将话题从事业转到了生活上,问及石原龙泰感情和家庭时,他一反先前滴水不漏似的应答风格,竟然真情表露般的讲述起了他的一个别样的经历。
他说:
大约在十几年前吧,那时我还没创立石原地产,只在大分县一个政府部门下属的小企业做文员,每天过着朝九晚六的生活,努力为日本战后的重建做着最细微却又不可或缺的工作。那时候我已经是个三十几岁快四十的男人了,努力工作的同时,当然也憧憬和谐完满的家庭生活,经人介绍就与某位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结识,算是确定了恋爱的关系吧……
当然那时我已经不再年轻,并且自认为是诚实和踏实的男人,不像一般热恋中的年轻人那样,只单纯地拥有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就能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了。
然而我和那个姑娘相处的日子里,我的老旧古板的作风和生活态度却开始逐渐发生了变化,最明显的感觉就是我也开始相信所谓的爱情是真实存在的了——要知道我可是参加过战争的人,在战场上见识过多少残酷的事情,能够活着回到日本在很长时间里都是我从睡梦中笑醒的最大依据了,却没想到也会有享受到美好爱情的那一天。
跟那个女孩相处的日子里,每天都沉浸在她的蜜语甜言当中,想来任何男人都会觉得幸福无比吧。我记得她曾说过最让我感动的两句话,其一是“我爱你”,第二句是说“如果你没有钱,我出去做工也要养活你”——作为我们传统的日本男人,当然不会让自己的老婆出去做工,可有她这句话,我就觉得这辈子算是找到了那个可以相守终生的灵魂伴侣了……
可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事情就开始朝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女孩说她的父母嫌我年纪大她太多,需要我至少有100万元的资产傍身,才肯同意把女儿嫁给我。我开始还不明白,问她要的100万元是什么形式,难道是要作为——嗯,你们中国人应该叫“聘礼”——交付给你的父母吗?
女孩倒也直接,说我的父母并不是问你要钱,只是觉得需要确定你有条件能给我幸福就可以了。有了这笔钱,你就不必在政府部门里做小职员那么辛苦的工作,完全可以经营一家小店,我们也就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反之,若是没有,他们就觉得我可能没有任何依靠……
您知道吗,身为退伍军官,又在政府部门里工作多年,我个人的积蓄早就远超过100万元这个数字了。可自从女孩对我提出这个要求后,我就果断地向她提出了分手,自那以后就再也没和她联系过。其实在那之后的挺长时间里,我始终都还在惦记着她,也曾有过不止一次发生动摇,想去寻回她给她要求的一切,但最终这份冲动还是被理智所战胜,因为在同她的交往中,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金钱真的很重要。
您先别笑,我知道你们国家的人现在都耻于谈利,可在我们的价值体系里,这本就是个稀松平常的结论,之所以会让我有如此痛彻骨髓的领悟,就是因为我忽然发现,原来我那么深爱的,并且以为也同样深爱着我的人,原来也不能免俗,只会因为区区100万元的存在或者不存在,而和我在一起或者最终选择分开,如此说来,是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可以和一定数字的金钱画上等号,任何想要得到爱情的人,只要摸摸自己的口袋里是否有足够相对应的金钱,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对我来说,先前所期待的幸福如果能够被量化成100万元存款的话,我为什么还要用100万元去交换幸福,100万元本身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我的幸福?只要不懈的追求,我还可以继续拥有下一个100万元的幸福,如此看来,十个,百个甚至无数个幸福说不定也在前方等待着我吧!
正是有了这种想法,我才会毅然辞去公职,创建了石原地产这家公司,并且一步步做到今天的规模。事后再回想起当初的经历,只能说或许我的确曾经爱过那个女孩,只是她那不能说是错误的价值取向将我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最终没能成为爱她一生的那个男人,虽有唏嘘却无遗憾罢!
记者小姐,我跟您说这番话并不是有意卖弄,炫耀我的成功是建立在谁人的有眼无珠的错误上等等。在我看来,贵国正处在风云突变的历史转角上,作为拥有独立思想的个人早晚都会被新的思潮所左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多元化的,任何妄图控制每个人的思想,让他们穿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话的行为,不但最后会被证实是徒劳,还会被扫进立时的垃圾桶里,被后人所无情的耻笑,今天你们耻于谈论的话题,明天可能就会泛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你看看历史上那些任何妄图用身体来阻挡洪流的人,到头来又有几个真的达成所愿了?
石原龙泰说到这里,女记者只尴尬的咳了两声,却并不接茬,只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原来石原会长还有一段这么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据我所知,尊夫人现在也在集团内部任职,这在我们中国被称为夫妻店,您觉得原本就生活在一起的夫妻,又要在工作中朝夕相对的话,会不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双方的感情呢?
石原龙泰“哈哈”大笑道:真要说“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刚才所说的那段可不能算数,不然让内人听到可就要惹出大麻烦来了——其实我一直有这么一种认知,认为但凡夫妻之间的感情都可以被分成两类,其一是一见倾心,常见于青年男女初见时对彼此容貌、性格或者其它方面的认同;另一种则是久处不厌,就算终日相处在一起,仍会觉得时光的短暂,就好像我和我夫人就属于这种类型。
我总认为一见倾心不如久处不厌,当然有些久处不厌也是从一见倾心发展而来,但只靠初见时激情绝对无法支撑起一生不变的承诺。就拿我来说吧,如果没有了我夫人的陪伴,哪怕只是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会觉得如同被困在无尽的深渊里,还不如死掉好了。
……
石原龙泰接受中国记者采访的记录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应该在哪里还有剩下后一半的记录吧,不过正南在货架的找了半天也没寻到,只好作罢。不过静下来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事挺有意思,单说石原龙泰接受采访说竟然说出这番话,别说放在七八十年代,就连现在的中国大陆的媒体也未必就敢公开放映出来。也亏得他一直自视为中国通了,仅是为了这次采访没能被如期播出就感到“可笑之极”,恐怕随便哪个中国人就都要为日常的所见所闻而笑死了……
不过可以看的出的是,石原龙泰对他的老婆的确深爱不移,那种在录像里一提到他的夫人时所表露出来的神情,绝对不是伪装得出来的。正南犹记得石原龙泰的老婆现在仍被关在头顶那个房间里,只不过现在已然变成了丧尸一个,而石原龙泰之所以在生前就选择要将自己的遗体存放在这里,估计也是出于想和她厮守在一起的打算吧。
正南忽然想起,在下来前石原鑫好像提到可以逆转尸化成丧尸的人,让她重新变回到常人的状态,不知这事是如何做到的?
石原鑫说:卷轴发出的辐射对人体的尸化作用,其实就是令人体细胞和组织在极端的时间里产生了某种定向的突变。这一过程与其说是将活人杀死,倒更像是将人的身体冷冻了起来,使人在无意识操控的情况下,任由已经发生突变的身体器官来自动行事,被尸化的人往往失去了常人该有的确切的目的性,并且还危险异常,也就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丧尸了。
经过这么多年我们集团的科学家所作的研究表明,其实尸化这一过程并非是不可逆的,只要对辐射的频率重新编码,再照射在被尸化的人就可以了。当然,我所说的“编码”并不简单,是一项极其复杂且工作量巨大的事情,有点类似于将人体内的所有DNA进行完成的测序,直到最近这一工作才算告一段落,虽然还不敢说有多稳妥,但在理论上的可行性已经被证实了,就等着这次能将水晶球的故障排除,就可以着手安排真人实验了……
正南知道石原鑫所说的“真人实验”,无非就是先拿别人来冒这个风险罢了,不过如果他的方法真的有效,能够顺带着将这建筑里其余的丧尸一并也治愈的话,也算得上是件莫大的善事了。只不过他的母亲不是一早就得了绝症了嘛,就算所谓的“逆尸化”的方法对她真的管用,恐怕重新变回人形的她也活不了太长的时间吧。
没想到石原鑫暗暗一笑,悄声告诉正南说:其实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癌症早就已经被医学攻克了,只不过顶层的人并不希望这成为人所共知的事情,这才会向民众隐瞒这一事实——这事说起来可能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就拿我们日本来说吧,现在人均寿命已经到了80岁以上,高寿命看似是件好事,但也会带来不可忽视的社会问题,比如说人口老龄化等等。日本本身就是个极其重视福利的国家,如果老年人所占的比重越大,势必就会占用更多的社会资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成为社会进步的阻碍……
正南听得冷汗直流,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别的不提,单说被民粹们推崇的某种医学泛滥的地方,几十年前人均寿命都从没突破过40岁,可现如今也达到了70岁以上,以至于政府都对需要支付的不断增长的退休金打起了主意,要搞什么延迟退休的伎俩了。庙堂之上的人心丑陋如此,若是有意隐瞒癌症治愈的方法,这事只有人想不到,却绝对有人会做得出来……
他一时间颇多感慨,就觉得同样是人,可在面对最起码的生存权时,连最起码的平等都无法做到。古人都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现在的人却被一种更加隐秘的手段所压榨,所谓让人活的更有尊严之说,也只是肥头大耳的政客们欺世盗名的说辞罢了……
就在他们有一搭无一搭地交谈的时候,哈尼根带着他的手下一直致力于测试房间附近辐射的变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竟然已经将房门打开,走出门去到更远的地方了,以此可知先前将众人逼退进来的辐射应该已经开始逐步退去,看来只待哈尼根最后再确定一下,大家就又可以继续上路了。
这事着实古怪,正南忍不住又将怀疑的矛头对准了石原森,因为只有他在上层的空间里能够有效的控制水晶球,继而做到将辐射玩弄于鼓掌之间。不过这次正南长了个心眼,只将怀疑放在心中,免得再说出来招惹了石原淼那个火药桶的一阵狂轰乱炸。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事真的是石原森所为,他完全可以瞬间就置所有人于死地,又何必几次三番的玩这猫捉老鼠一般的把戏,除非唯有如此,才能给他带来别样的快感,又或者达到他某种特别的目的?
这事让正南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也就先不去想了,就趁着哈尼根他们还没回来的时候,又就癌症治愈的事情问了石原鑫几个问题,同时唏嘘着科技进步的速度如此之快,看来人类还真是无所不能啊!
没想到对于正南的感慨,石原鑫却并不认同,连连摇了好几下的头,转而忽然问他是否有什么宗教信仰?在得到正南否定的回答后,这才说:
“正君你有所不知了,人类其实并不算什么,在世间的长河里甚至连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粒都不如,先不跟别的相比,单是在地球上存在过的史前文明,在科学技术上都不知道要甩开咱们多远。现在咱们搞的这些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些拾先人牙慧的事罢了,就好像躲在山洞里为刚刚钻出的火星而窃笑不已的原始人,哪会知道外面的天空是何其的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