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剑坊,西居甘州,祁连山南部山脚下,向北越过祁连山就是突厥人的草场了,自从太宗时期四方来朝,西域贸易兴起,这里就成了西域进出中原的要塞之地,所以甘州城墙又高又厚,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王忠嗣的头号大将大斗军副使哥舒翰负责甘州城防,一手建立的神策军就屯兵城内。而锻剑坊就是在甘州城内的东北角,靠北的一边直接接着祁连山脚,占了好大一片地方。锻剑坊立坊已有百年,从太宗皇帝时期,就在祁连山下开山采矿,铸剑锻剑,此后百年,一直苦心经营,凭其深厚的积淀和祁连山的优质铁矿原石,锻造出了不少名动天下的好剑,更是后来举行四年一次的品剑大会,设立武林剑谱,引得众多江湖人士为了剑谱名剑而争斗不休。
在中原武林的眼里,这锻剑坊威望颇高,因为各路侠士都想获得出自锻剑坊之手的好剑,在五大门派中也隐隐处于上派地位。加之本来位居甘州,自然与朝廷军部联系密切,为朝廷造了不少好东西,神策军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军中大将手里所执之剑,大都为锻剑坊所铸,其中就包括统领神策军的陇右节度副使哥舒翰大将军的佩剑破虏,剑谱排名第五。这样的铸剑世家,自然是没有人能惹得起的。所以近年来,越发的目中无人,为了争夺铸剑矿石或者是打压其他铸剑门派,动不动就灭人家满门,这次的崆峒剑派就是被盯上了。
正月十五,甘州城张灯结彩,虽然偏居西域,风紧气寒,但是这元宵节可不同于其他节日,城中将士大多来自关中,常年驻守城防不得回家,所以元宵节为了抚慰将士,甘州城中晚上会举行盛大的火把游行。天还未全黑,但是城中行人来来往往,扎火把的,煮羊肉的,搬酒水的,好不热闹。一个穿着厚夹袄,披着狐皮大裘的清秀年轻人走进了大开的城门,驻守城门的兵卒虽然疑惑这是城里那位大户家的儿子,面生的紧,但是也没阻拦。此人就是姑苏穆,十四一早告别曹汇金离开洛阳,一路西行,路好走的就骑马,雪太厚就弃马运功而行,终于在十五日的傍晚到了甘州城。
姑苏穆走进城里,边走边看着周围热闹的百姓,行至一家酒馆前,便走了进去。进去后发现,里面居然没有吃酒的客人,也没有店小二来招呼,姑苏穆叫道“有人吗?给我来一壶烈酒,几样好菜。”
听见有人叫唤,店小二从后面跑出来,道“这位公子爷,十分抱歉,店里伙计都忙着准备扎火把上街去,也没人做菜的,看你是远道而来,我给公子爷切半斤黄牛肉,温上一壶酒,您先吃喝着。”姑苏穆也没多说,点了点头,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小二端着切好的牛肉和一壶酒走了过来,姑苏穆问道“酒,够烈吗?”
店小二听完笑道“公子爷,你说这大漠雪山下的酒能不烈吗?我家的酒叫骆驼倒,就冲这名字你说烈不烈?”
姑苏穆听完,“哦,那我倒是要看看这酒有多烈居然能醉倒骆驼。”说完就倒了一杯,一口而尽,喝下肚喉咙如同刀子刮一样,肚子顿时热乎乎,“果然是烈酒,大老远来这一趟,能喝到这样的酒,不虚此行。”说完一边抓着牛肉一边喝着酒,没几下,便吃光了酒肉。
此时外面天刚好黑,大老远已经能听到游行人的吵闹声了,店小二好奇的站在门口张望,回过头再看时,桌上已经没了人,赶忙跑过去,看见桌上放着一串铜钱,店小二嘀咕道“奇怪,我一直在门口怎么就没看见他出来。”说完收起铜钱,又跑到店门口看掌火把游行的热闹去了。姑苏穆离开酒肆,沿着巷子,朝着城西南而去。全城都是灯火通亮,而只有西南角和东北角,黑漆漆一片。西南锻剑坊,东北神策军营地。
街上举着火把的游行百姓,已经汇聚到了一处,平日都忙于牛羊耕种的百姓,终于可以轻轻松松的玩乐一次,自然热闹非凡,只见从各个小巷子和民居流出来稀稀拉拉的火炬,相汇于主街道,犹如小河汇进大江一般,火炬汇成的火把流缓缓地在街上往前流动着,自东南向西北而行。元宵火把游行按照习俗,游行队伍要从东南大门,沿着主街道一路欢歌乐舞,一直到仅靠山脉的西北门,每到一个十字街口,游行队伍必要燃放爆竹,敲起牛皮鼓,寓意为逝去的亲人指路回家团圆,出城一直要到半山腰上的庙堂里焚香祈福,之后再折返回城。细看手执火把的百姓,除了大唐百姓,还有从西域、吐蕃、突厥途径此处的商人,具是手持火把参与其中,和身边的大唐百姓有说有笑。队伍的前面是城里百姓家的女家眷,估摸有三十余人,街口燃放爆竹之后,还要跳一段舞蹈,虽然身姿并不是很优雅,只是手拉着手围成圈踏着奇怪的步子扭动,但是在这风疾雪冽的大漠,透出了当地百姓的豪放和粗狂,别有一番风味。
当游行队伍停留在第一个街口处燃爆竹起舞的时候,姑苏穆到了西南铸剑坊的大门前,抬头看了看大门前石雕的巨剑石雕,上面刻有“锻剑坊”三字,檐顶挂着三个大红灯笼,大门紧闭,也不见有人守门。原来坊中的很多弟子都去参加游行热闹去了,百年来还没有人敢在甘州城里的锻剑坊放肆过,所以主事的人也不会责怪弟子外出,反而觉得应该多和百姓走动走动,拉拉关系。百年来没人来此放肆,百年后的今天,姑苏穆就来了,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因为当他离开的时候,锻剑坊已经名存实亡了,锻剑坊命数断于今夜。
姑苏穆上前拍了拍门,没人应,又连着拍了几下,里面传出声音道“你们这些小崽子,刚跑出去没多久,又回来干嘛?游行不是才刚开始吗?”说完大门就打开了,里面的人明显很意外,因为敲门的不是出去的弟子。他一脸疑惑道“你是何人?不知道这里是锻剑坊?”姑苏穆笑了笑道“知道这是锻剑坊我才来的,进去告诉欧阳冶,就说朔州姑苏穆来送元宵大礼来了。”
男子没有听说过什么姑苏穆,他就是个前院看门管家,不过既然这人说是来送礼的,那还是先迎进来禀告坊主一声,不过直呼坊主名讳,未免也太过无礼吧。心里这样想,还是说到“哦,大晚上来送礼,你还真会挑时辰,进来吧,我就去禀告坊主,你先站院子里等着。”
姑苏穆话不多说,随身走进了大门,里面果然气派,甚是宽敞,原来这是锻剑坊的练武场,场地中间是一个五丈有余的台子,四周摆满了十八般兵器。看门管家向里走去,练武场的正北就是锻剑坊的迎客大厅,看着管家走进迎客厅,姑苏穆自语道“元宵节,练武场,好日子,好地方。”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狐裘大衣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九个侍从,从大厅里出来,此男子就是锻剑坊当代坊主欧阳冶,当他听说姑苏穆今夜来此送礼的时候,心里一万个不相信,他知道姑苏穆不会是来此送礼的,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孤身一人就这样走进了锻剑坊的大门,够胆色。看着站在台子另一侧的姑苏穆,欧阳冶缓缓道“姑苏少侠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不知姑苏少侠此时光临本坊,所为何事?恰逢元宵,姑苏公子有兴致进来喝杯酒吗?”
姑苏穆微微一笑“欧阳坊主,小辈大老远来贵坊,也不是为了讨酒喝,咱们也就不客套了,我来这里是想替崆峒剑派三十余条人命讨个说法,你锻剑坊为何屠尽灵剑派守山弟子还有老掌门陈铁胆?”
欧阳冶明显没有想到这姑苏穆开口就如此势不饶人,愣了一下,面色一寒道“姑苏少侠,小小崆峒剑派霸占矿洞,门下弟子前去理论的时候,恶语羞辱我门下弟子,我锻剑坊岂能受此侮辱?实话告诉你,这只是一个警告,灵剑派再执迷不悟,老夫不介意灭他满门!”说完气势徒然一增。
姑苏穆面色不改道“欧阳坊主,可还记得小辈在婚礼之后告诫诸位的?今日看来,小辈当日之言在坊主看来,就是一个玩笑而已了,是吗”欧阳冶冷冷道“姑苏少侠也未免太过霸道了,凭几句话就想一统我中原武林,百年来中原武林后辈英才代起,各门派武学蒸蒸日上,岂是凭几句话就能顺从于你的?我敬姑苏少侠师出少林,武学修为乃当今翘楚,老夫还是劝你几句,凡是不要太过理想了,,,”
“闭嘴,我姑苏穆如何行事,不用你来教,既然坊主今日执意不放过崆峒剑派,那日后必然会有更多门派遭你锻剑坊毒手,我姑苏穆今日也就先替武林除了你恃强凌弱的锻剑坊!”说完揭开狐裘的衣带,折起来放到地上。欧阳冶气急而笑道“好好好,老夫倒是要看看你姑苏穆怎么除了我锻剑坊。你以为我锻剑坊立坊百年,这大门就是这么好进的吗?进来了,再出去,可就由不得你了!”说完,退后一步,声如洪钟道“布祁连风雪剑阵!”话音刚落,身后的九名弟子上前一步道“是,师傅。”说完九人飞身而起,落在了中间的台子上面。
姑苏穆迷了一下眼睛,提气而起,也不多说,直接落在了中间台子。这九人乃是欧阳冶的亲传弟子,其中就有自己的长子欧阳轩同,九人练剑天分极佳,更是练成了锻剑坊的世传剑阵,九人合力,就算是当今江湖名宿也得考量考量。九人呈弓形而列,最中间的就是大师兄欧阳轩同,右手手剑垂臂而立,目光凌烈,气势惊人。姑苏穆笑了一下道“真不愧是锻剑坊,倒是轻看了,能创出此等剑阵培养出这样的弟子,倒是有武林大宗的味道。来吧,我姑苏穆今个就是要看一看这锻剑坊的百年积淀。”
说完,双拳一握,一跃而起,对着中间的欧阳轩的而去,九人见姑苏穆动身,也是一跃而起,依然保持着弓形的战列,最先接上招的欧阳轩同蓄满力气于右手,手中剑铮铮作响,剑锋直指姑苏穆面门,姑苏穆双拳交叉一合,当一声用小臂竟然挡住了剑锋,随后起脚踢向欧阳轩同的小腹,还未踢到,就有四把剑从欧阳轩同身下刺来,姑苏穆改踢为扫,扫出了刺向腹部的剑身,刚落地,头上便又有四把剑劈下,姑苏穆弓身向后一退,四把剑俱是劈在了台子上的青石板上,留下四道深深的白印。不待姑苏穆站稳,欧阳轩同的剑锋又到,姑苏穆皱了皱眉,左手向前挡开剑身,右拳直接对着欧阳轩同的胸部而去,眼看就要打到了,忽然感觉背后冷风乍起,原来是第一波刺小腹的四人落地之后翻了个跟头,落在了姑苏穆身后,姑苏穆双脚蹬地,向上三段跳脱离了剑阵,这一招便是少林寺有名的身法佛踏堂莲。姑苏穆一拳虽然没有打到,但是至刚的拳劲还是让欧阳轩同感觉胸口如同被巨石砸中一样,气息紊乱。
姑苏穆不等落地,双腿踢出,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竟然快速的旋转,向下而落,同时八柄剑一时刺向空中的姑苏穆,但是还未近身,就被坚不可摧的双腿扫中,纷纷落地,落地之后更是向后连退几步,八人定身之后同时吐了一口血,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姑苏穆这招也是少林的外家功夫,罗汉堂三十六外家绝技的扫堂腿,乃是至阳至刚的腿法,姑苏穆毫不费力的就打伤了剑阵中的八人,落地之后,扫视了一下九人,也不多言,起身向前掠去,刚刚吐血的八人,纷纷向后退去,欧阳轩同挽了个剑花,猛地一跃,姑苏穆见剑锋近身,也不停留,右手拳对着剑身的七寸之处打去,只听见叮一声,欧阳轩同的手中剑居然断为两截,欧阳轩同心里一惊,身子陡然收势,向后一翻,断剑刺向姑苏穆腿部,这本是锻剑坊成名身法雁回,但是似乎姑苏穆早就料到欧阳轩同会刺自己小腿,也不收势,在比欧阳轩同高半尺的地方左拳挥了出去,啪一声,欧阳轩同直挺挺的向后落去,一拳打在了欧阳轩同的左肩,落地后气劲不减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兵器架,欧阳轩同的左半身已经麻木,不待众人反应,姑苏穆脚下发力,身体犹如鬼魅一般,穿行于八人之中,待姑苏穆站定后,八人已经像欧阳轩同一样,左臂纷纷流血,整个左肩都塌陷下去。这步子乃是茅山绝学问道步,暗含阴阳八卦之位,脚踩六十四卦相,步步相随,身如鬼魅。
九人人起身,动了动左肩,眼里除了震惊之外更多了几分决然,姑苏穆道“祁连风雪剑,大漠雁不归。有些门道,但是肯定不止这些吧?”欧阳轩同傲然道“我欧阳家的剑阵,岂是你能出言不逊的,你修为是高,但是却有些蠢,击伤我们左肩,你可知我们都是右手执剑的!既然如此,那你就得为你的蠢付出代价。”姑苏穆摇了摇头,略有深意一笑道“言之有理,是我姑苏穆大意了。”
话刚说完,九人将手中剑并在一起,欧阳轩同的剑身已断,不得已靠前站了一步,九人将全身真气蓄如右手,九把剑齐齐指向星空,突然剑身乙酚为九,向前一挥,九道剑芒划向姑苏穆,姑苏穆双脚扎地,竟然蹲了一个标准的马步,双拳交叉面前,居然要生生硬抗九道剑芒。只见剑芒划来,到了姑苏穆身上,铮铮作响,刮起的劲风吹起了姑苏穆的头发,但是没有一道剑芒击破姑苏穆的护体真气,这就是少林达摩洞的内功心法铁臂金刚,总共有五层,第一层可使肌肉坚硬如铁,越往后越是坚不可摧,第五层传说可以抵挡雨天霹雳。九人挥出剑芒之后,纷纷起身,在空中施展锻剑坊轻功扶风,配合手里剑,刺向姑苏穆浑身要害,九人速度奇快,身影眼花缭乱,轻功带起的劲风居然如同那大漠的龙卷风一般,向内旋转刮去,从外面看起来只见剑似飘雪,风似龙卷,风雪凝而不散,这便是此剑阵被叫做祁连风雪的缘故。
突然之间,风散了,飘洒如雪的九把剑竟然都落了下来,自然也有持剑的九个人,落地后,直接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站在中间的姑苏穆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摇摇头,“风雪的意思是有了,但是风还是不够疾,雪也不够寒,次剑阵若是让内功修为深厚的九人一起施展,当今天下确实没几个人走的出来,至少从容的走出来。但是,你们,火候差远了。”
台下大厅前的欧阳冶满眼不可思议,他知道姑苏穆强,所以一出手就是祁连风雪剑阵,但是却不曾想这人强到如此地步,竟然毫发无损的破了剑阵还重伤徒弟。欧阳冶眉头皱到一起,牙齿紧紧咬着。往前一步道“不愧是让武林变色的姑苏穆,锻剑坊内伤我弟子,今日我要你拿命来赔礼”说完拔出了右手剑鞘中的剑,剑名雪霁,剑谱排名第二,锻剑坊百年来的掌门佩剑。
姑苏穆负守而立,不以为然道“要我的命,欧阳坊主还差得远哪,你的命,我倒是很想留下,算是给崆峒剑派老掌门一个交代”欧阳冶大喊一声“来吧,自大狂徒!”此时,大街上游行的队伍刚走到第二个街口,爆竹声响起,牛皮鼓擂起,妇人舞步踏起,圆月正立当空,只是月色似乎在这大漠的烈风中有些苍凉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