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那小无赖出京之时尤是寒冬,如今已然要入初春了,时间竟然过的如此之快阿。柳扶苏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园内盛开的梅花,“梅花都开了,要开春了吧。”红格站在一旁有些茫然,这么摸不着头的一句话,主子是想说什么?
那小无赖离经有两个月了吧?竟是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嘴角轻轻一笑,她是真的要放下了吧。隐隐的,心里竟然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走在雪上,咯吱咯吱的,不留意听还当是哪里来了只耗子呢。“扶苏。”是母君。
扶苏掩唇浅笑,差点把母君比作耗子呢,遂转身,欲行礼,被柳华烨一手扶住,“没有外人,母子之间不用如此见外。”眼波轻扫,红格悄然退下。
“母君,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柳华烨环视一圈,竟也轻轻的笑了,乍一看,这一笑还真和扶苏有七八分像,“这园子内,也就只有这梅还开着。”
扶苏纵使有颗玲珑心,也不明白母君这突然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母君?”
“扶苏,朕贵为一国之君,却从未给过你常人都能享有的温情,你恨吗?”柳华烨眼睛仍旧看着那一树盛开的梅,也不等扶苏回答,又道,“你眼看我将温情的一面给了明彦,你怨过吗。”语罢,才真正的回头看向这个风华绝代的儿子,如果说不愧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脸颊微红,有那么一点被戳中心事的感觉,扶苏轻咬下唇,启齿,“不恨,但是怨过。”
柳华烨抬手轻轻抚了抚扶苏乌黑的长发,“你可道朕为何对沈明彦如此宽恕。”顿一顿,“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故事了。”
原来,柳华烨与沈明彦的母亲二人自小便是密友,虽然柳华烨那时贵为太女,但吃穿住行几乎时常与沈岩在一起,二人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直至柳华烨登基,沈岩因一身好武艺和那其余人望尘莫及的睿智,于是官拜将军,为她征战沙场。这一晃就是十多年。这十多年沈母一心为她,创造了不败神话,被人誉为战神,只胜不败。而最后的那一年,沈母为了保这大紫明朝的安宁扔下一家老小驰骋沙场,却不知敌军已自知要败便悄然潜入边关她的家中泄愤,血洗了整个沈府。待沈岩大战告捷之后归府,家中除了被主君用身体护着藏在床下的小女儿,其他无一生还,全家百余口,皆亡。
“之后呢,”扶苏猛然间只感受到自己的心都要被揪起来了,扶苏幼时因身体状况不佳,柳华烨便将其送往护国寺修养至十二岁时才接回皇宫,因此扶苏对于民间关于沈家军和沈将军的传闻还是知道些的,甚至也曾在心里偷偷崇拜、仰慕过。尤其,在初知那小无赖便是当初战神的女儿时还大感那小无赖的好命格,现如今知晓了自己忽略的如此悲惨的一段历史,心下竟有些心疼那个如今正在边关的小无赖。不知道她现在还痛不痛。此刻的柳华烨眼里噙满泪花,听到儿子的问题更是泣不成声,“她,她托人将她的小女儿送至我身边,而后带着她的沈家军替朕灭了那族。她,她,她之后也战死了。”
柳华烨说罢,已经泪如雨下,全然没了一个帝王的威严,“是朕阿是朕对不起她阿,她就这一个孩子了阿,我怎么能不替她宠着。”扶苏从未想到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无赖竟然背负着这么沉痛的过往,双手轻轻的环抱着他已语无伦次的母君。久久的沉默。
为挚友为家国却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只怕这样的痛楚才是让沈将军战死沙场的真正缘由吧。
没来由的,扶苏竟有些心疼那小无赖了,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也只是个孩子吧,“母君,那时,她年岁几何。”颤颤巍巍,他咬着唇仍然忍不住问出了口。柳华烨抹了泪,竟是破涕为笑,“她其实是个很让人骄傲的孩子。那时的她该是9岁吧。”
后来的日子里,柳华烨总是会记起那个九岁的孩子,含着泪、一脸倔强的看着她,她说,我知道我母亲很伟大,她死的很光荣,但是也很不值。许是从那时起,柳华烨便有了深深的负罪感。
九岁的孩子,只用了一个夜晚便再也让旁人瞧不出她的悲伤,但柳华烨仍然清楚第二日起那个嘴角总是痞痞的笑着的女子心里的伤有多深。
夜深了,扶苏一个人坐在床边,不愿意歇息,满脑子装着的都是母君的话和泪如雨下的神情。原来那个小无赖心底有这么深的伤痛,那该是很痛的吧。望着屋内摇曳的烛火,扶苏突然就想起了初见之时。那大概是沈明彦跟在母君身边的第三个年头吧。刚刚年满十二岁的扶苏被接回皇宫,还不大熟悉宫里的位置时不小心便入了那小无赖的“地界”。
沈明彦坐在树杈上,背倚树干,嘴里叼着跟狗尾巴草,向下打量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喂,你是谁阿。”
彼时的扶苏生生的看了眼树上的女子,暗道宫里怎么会有如此不识礼节的女子。“要你管,我回我自己的寝宫关你何事。”
小小的扶苏只听得一声明亮的笑声,那女子便落至面前,单手勾起他的下巴,“唧唧,还是个小美人呢。是想给我侍寝么,这么急着要入我的寝宫。”许是言语间的暧昧刺激了扶苏,双手使劲便要推开面前的女子,“放肆,我堂堂一国皇子怎能被你如此辱没。”
之后沈明彦便被柳华烨小小的训诫了一番,自此,这小无赖便真真的缠上了大紫明朝第一皇子。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以往都会觉得羞辱,今个却觉得好生可爱。扶苏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像,好像有些想念那个小无赖了呢。唇边不自觉的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