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跌跌撞撞的走出未央宫,一路上想着自己从接到诏令到如今被废的经历,想着郎中令龚遂,中尉王吉孜孜不倦的劝诫,想着自己当日何等的自大,想着大将军霍光的谋划,心中虽对大将军充满了怨恨,然也怪自己太愚蠢。
刘贺看了看身边的大将军霍光,想到若是当初他听了龚遂、王吉的劝诫,不用那和操之过急,他与霍光谁赢谁输还指不定。
想到此,刘贺面向西面的未央宫叩拜道:“我太愚蠢,不能担当汉家大业!”,当他说完这句话,头也触到被晒得滚烫地面,眼泪迅速的滑落了下来,当初进长安之时他哭的不够,所以现在该补上了。
终究因为他自己的愚蠢而一败涂地,他愧对自己,愧对自己的父亲,更加愧对刘氏列祖列宗!做为皇帝而被自己的臣子所废,没有比这更加耻辱的事了!
然后起身登上了御驾的副车,大将军霍光将他送到了长安昌邑王的官邸。
“大王的行为自绝于上天,我宁愿对不起大王,也不敢对不起社稷!希望大王自爱,我不能再常常侍奉于大王的左右了。”
大将军霍光一边流泪一边恭敬的说到,做为此次斗争的胜利者,他做到了胜利者应有的姿态。
然痛打落水狗也是人之常情,随后文武百官不知是揣摩大将军霍光的心意,还是感觉自己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而感到心虚,所以上书上官太后:
“古时候,被废黜之人,要放逐到远方去,使期不能再参与政事,请将昌邑王刘贺迁徙到汉中房陵县。”
虽是上书给上官太后的,处理这些的自然是大将军霍光,看到这些奏书,大将军霍光只觉得这些朝臣大有将他架到火上烤之意。
这件事,虽然刘贺确实表现的不似人君,但说到底,大将军霍光也有理亏的地方。虽然经过废帝此事,他大将军的在朝中威望又进一步得到了提升和巩固,无人能撼动。
然而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那便是名声,外界只怕又要多一些他大将军跋扈专权的舆论了,大将军是一个爱惜名声的人。他没有道理继续痛打落水狗,刻薄的对待也废的皇帝刘贺。如果他真这样做了,继任的皇帝会怎么想他。
经过昭帝和刘贺,大将军霍光也充分的认识到了和皇帝保持和睦的重要性,这天下毕竟是姓刘的,他的年岁已大,他不想在他死后,霍家同时遭到皇帝和群臣的清算。
至于对刘贺这个做了二十七天皇帝的忌惮,比他更忌惮的是下一任皇帝,不用他出手,下一任皇帝也会出手的,他何苦将这种恶事揽在自己身上。
于是大将军霍光借用上官太后的名义下诏,命刘贺回昌邑居住,他当昌邑王时的家财全部发还给他,其姐妹四人,各赐一千户人作做为汤沐邑,撤销昌邑国,改为山阳郡。
接下来就是找责任人,自己找来的皇帝又被自己废了,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吧,大将军霍光是不会错的,朝臣们也是不会错的,那错的只能是昌邑群臣了。
于是昌邑群臣二百多人皆因在封国是不能举奏刘贺的罪过,使朝廷不了解真实情况,又不能加以辅佐、引导,使刘贺陷于罪恶而被诛杀。
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因忠正耿直,多次劝诫刘贺被免去死罪,剃去头发,被罚白天守城,夜晚做苦功。
刘贺之师王式因自辩虽然未曾规劝刘贺,但早晚为其刘授《诗经》三百零五篇,用《诗经》中的经义来规劝刘贺,也被免除死罪。
诏令一出,天下百姓自然相信了这个理由,只是昌邑群臣在从廷尉诏狱被押往刑场的街道上哭着喊冤,随即又有人高声喊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给围观的百姓曾加了一丝疑惑和无限的想象。
昌邑二百多臣子的命给了天下人一个很好的交待,同时昌邑国所有的力量也随着这二百多臣子的死而消尽。至于他们的死是否冤,冤也不冤,没有那实力,只为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就撺掇自己的主子,最后搞得皇帝连皇位都丢了,如此死一千次都不够。
刘贺坐在回昌邑的马车上,想着自己当时来长安时的急切,又想着如今回去时的悲愤和无奈,整人个就像一个没了灵魂的木偶。
前几日刘贺还意气风发的给自己的王妃严罗敷写信,告诉她待他扫平一切,就迎她进宫为后,而如今自己却如丧家之狗一样被赶回昌邑。
他自幼丧父,从此无人管束,却可以因为昌邑王的身份,像一个自由自在的野马一样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然而一个多月前的深夜的那么诏书却改变了他的人生,刚开始看到那份诏书他欣喜若狂,他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垂青,却不料却是一道催命符。
从接到那封诏书起,他的人生便已经结束了,以后他虽然活着,却是一直被他人所支配。他只是被大将军霍光选择,然后又很快的被大将军霍光所抛弃。
此时他已经懂得了许多从前他不懂的道理,然已经晚了,他以后的人生只有被忌惮,被放逐。
十年以后,不出大将军霍光所料,已为帝的刘病已对刘贺这个前任仍然心存忌惮,给了当时任山阳太守的张敞一封密诏,让他监视刘贺的动向。
张敞眼中的刘贺已成了如此模样:刘贺仍然住在从前的宫中,奴婢一百八十三人,大门不开,只开小门,只有一个廉洁的差役领取钱物到街上采买,每天早上送一趟食物进去,此外不得出入。
张敞在收到宣帝诏令的两年前曾经亲自去察看过他的情况,那时才二十六岁的正值青壮年的刘贺似已进入了迟暮之年,有些痴痴呆呆,脸色很黑,小眼睛,鼻子尖而低,胡须很少,身材高大,患风湿病,行走不便。穿短衣大裤,戴着惠文冠,佩玉环,插笔在头。
张敞逐一问他子女的情况,当问到他的女儿持辔时,刘贺吓得马下跪下说:“持辔的母亲,是严长孙的女儿。”
严长孙,即严延年,其妻严罗敷之父,原任侍御史,刘贺被废后被贬为执金吾。
此时的刘贺已为惊弓之鸟,以为张敞是奉命而来,为了保住子女的命,却又不知去求谁,当年满朝文武都是他的敌人,慌乱之中只有把自己的岳父了出来。
而张敞曾与严延年有旧,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为了让宣帝留一个宽恕的名声,所以在给宣帝的奏书中,将刘贺写的异常的可怜以及痴呆。
张敞对刘贺说:“令尊昌邑哀王的歌舞宫女张等十人都没有儿女,留守在哀王的墓地,请你放她们回家吧。”
刘贺却回答说:“宫女守墓,有病的不应医治,相互打架杀伤的也不应处置,我想让她们早早死去。太守为什么要放她们走呢?”
张敞给宣帝的上书中总结说道:“可见其天性喜好走乱亡的路,到底不懂得什么叫做仁义”
然张敞是终于宣帝的,至所以上一份这样的奏书,当时刘贺也许真的是有些痴呆了或者没有什么野心了,张敞只是没有像势利之臣那样痛打落水狗而已。
看了张敞的上书,宣帝知道刘贺不足忌惮,然而还是封刘贺为封海昏侯而流放江西,同时示意其心腹之人侍中、卫尉金安上书说
“刘贺是上天抛弃的人,陛下至仁,又封为列侯。刘贺是个愚顽废弃之人,不应该奉行宗庙及入朝行朝见天子之礼。”如此便将刘贺从地理上和行为上都驱逐出政治中心。
几年以后刘扬州刺史柯奏刘贺与故太守卒史孙万世来往。
孙万世问刘贺:“从前被废时,为什么不坚守不出宫,斩大将军,却听凭别人夺去天子玺印与绶带呢?”
刘贺说:“是的。错过了机会。”
孙万世又认为刘贺将在豫章封王,不会久为列侯。
刘贺说:“将会这样,但不是应该谈论的。”
有关部门审讯核实,请求逮捕。汉宣帝诏令削去刘贺三千户食邑。
没过多长时间,刘贺逝世,终于结束了他悲剧的一生,年三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