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即墨向伯伯请命:
“吾父久罹怪病,墨儿欲前往人域学医,望皇伯成全。”
皇帝温和地微笑着,点头答应了。
十二岁的他便被送到了人域的裕忍山下,魔力被压抑住,他像个普通小孩(事实上他本身的魔力就很浅,以至于连他自己也可以压抑住。不像此时的达奚,一身法力,无论是神力还是套上沉州袍以后的魔力,都不是他小小年纪能压抑住的,只能依靠大人帮忙,想想都让即墨有些小自豪)。
裕忍山脚设了结界,只有天真的小儿可以逾越。传送使者便只送他到此,余下的路,要即墨自己走。即墨望着崎岖的山道,不知是否会迷路。
他兀自地走着,却碰到了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一双黑亮的眼睛瞪得滚圆,天生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诶,你、你也是来找辛师垂大侠学武功的吗?”
“我是来学医术的。”即墨摇摇头,说。
“那好,我们看看是谁先找到辛师垂大侠。如果是我先找到,你就当我师弟!”
那小女孩刚说完就往一条小道跑了,即墨看着那条自己走过的死路,摇摇头,心想:
人家还未必就会收我们呢。
想罢,也只能继续向前走,走来走去也找不到。暮色四合,他便在一处大石头边歇下了。坐着坐着,他迎来了那个小女孩。她有些错愕:
“你、你居然比我快,我明明比你先走的。难道,你跑得比我快?不管了,反正我现在在你前头了!”
小女孩顾自地大声宣告着,就蹬着两条有力的腿跑远了。累趴的即墨想,这人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体力似乎着实不错。
夜渐深了,即墨望见山间有一簇巨大的火光,他便循着光走去了。远远的他已看见了草屋,门前一团火堆,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二十几岁的面孔正凝神望着火堆。既已寻得,即墨便不慌不忙地走近,后面小女孩却也追至了。她喘着粗气,沮丧地看着即墨:
“呃,我们就算平手吧。”
即墨没有理她,只跪到男子面前:
“辛神医,请收我为徒。”
樊式微也赶忙跪下:
“辛大侠,请收我为徒。”
辛师垂端详着这二位小孩,眉头微皱,淡淡地笑:
“你们,是自己上山的?家人呢?”
“式微是个流浪女,”式微脸上显出不符年纪的成熟,先行开口:“没有亲人。只愿辛大侠收我为徒,教我武艺以行走江湖。届时,师父就是我的亲人。”
“即墨的父亲身患怪病,我想拜辛神医为师,学得医术以治父。”
师垂思忖着,他从没想过要收徒弟,总觉得带个徒弟有些麻烦。但是,带两个,也许就不同了,这个的麻烦事就扔给另一个好了。而且如果不教这个小男孩,他恐怕就要央求自己去治他父亲了,那就太麻烦了。
“那么,你们谁比较大呢?”
还未待即墨报出年龄,式微就快人快语:
“不要用年龄分,那多没意思啊。就靠武艺,我与他比比拳脚。”式微挑衅地看着即墨:“怎么样?”
即墨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男儿,便一口答应了。却不知式微行走江湖已经多年,虽说没有什么招法,却是力大无穷。而自己在魔域练功时偏偏一直偷懒,并没有练得多好的拳脚。于是,最后倒在地上的他只能由式微拉起。那时的她比他高一点,摸摸他的头:
“师弟,乖乖,叫一声师姐。”
即墨恨是恨,却也只能咬咬牙,细声说:
“师姐好!”
式微很满意地微笑,但并没有即墨想象中的狂喜,想她应该是习惯了这份“高贵”。
后来,即墨才知道,其实式微小他两个月。
此后,三人就一直待在山间。师父传授两人武艺与医术,可各有所长。式微喜欢练剑法,整天整夜地练,也不觉得累。她并不识字,师父便耐心教她识字。她看书,练字,痛不欲生。至于针灸,她总是不小心就刺到小白兔的血管,害师父得一阵抢救,抢救完毕,他看着小白兔也于心不忍。不料式微竟开始拿自己练手,刺得流血不止,也得师父包扎。最后,只得让她缓学针灸。至于即墨,学剑术虽有一定基础,但力量而体力都不够,还有一身偷懒的好本领。不过他识得字,一心一意地学医术,辨别药草,舂渣煮药,针灸得当。渐渐的,式微练剑受的伤也可以由他包扎了。
他有这份天赋,也喜欢握针的感觉,轻盈省力而运筹帷幄,决定他人的命理。世上的武功高强的大侠千千万,像师父这样的神医却只有一个,其他,在魔域、仙域也找不到。他觉得,一个神医比大侠更厉害,更酷雅。而身兼二者身份的师父,难怪会成为他那一代的翘楚。只是,师父为何要独自隐居在这山间呢?他淡然的外表下似乎藏着深深的忧伤。
他有发现,师父在培养一些药草,并一直在附近寻找新的药草,记录在案,每天每夜,他总看着医书,似乎在研究什么。难道,师父也遇见了无法治愈的病?
即墨没有问,只默默地帮助师父采集药草,舂煮药材,绘写医书。他们也常常制造一些常规的药,卖到山下城里的药店以供生活所需。他们给式微买了一身淡黄色的衣服(她不喜欢穿裙子),三人还去了客栈吃饭,渐渐像是一家人。
学医两年,即墨回魔域治愈了父亲的怪病,又开了几天义诊,终是还有不会治的病,便又匆匆赶回人域。他的母亲早年病死了,只剩怪里怪气的父亲,其他七大姑八大婆都对他爱理不理的,从小只有达奚关心着他,但达奚终究有自己的亲人,给他的关心不能成比例。所以,他还是更喜欢人域山间的那间小草屋,那里人给他的温暖十分充裕,可以包裹住他的全部身心,常常使他在入睡前感动得落泪。
其后在人域的两年,师父开始传授式微法术,发现她左手使人法,右手使仙法。师父说,她应该是个半仙,即父母为一人一仙。式微只挠挠头,丧气: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
师父便拿下她挠头的手,温柔地笑:
“没事的。”他又突然看天,“呀!我辛师垂真厉害,居然收了个半仙做徒弟,你以后一定会比师父厉害的。”
式微便微微有些得意地笑了,即墨想说:
我有家人,却像没有似的。
但这种丧气话终不该说。
即墨假装没有修法的天赋,一直施展不出法术。他想,要是把魔法施展出来可得吓着他们。这是他心中的一个秘密,一直不敢说。
毕竟,世间三族一直都是避免交往的,怕滋生祸端。特别是人族对以魔、仙两族,天生就有畏惧感,进而疏离。况且,我是一个全魔,还是认真地学医术吧。不过,掩饰一些东西可真是有点难。师姐如此粗神经大概是骗过去了,可师父好像数次就要将自己冲破,却终究没有。我猜不透。
即墨过了两年轻松的日子,魔族突然飞鸽传书,说父亲登基,立他为太子。他匆匆赶至界崖,已有传送使者侯着他。
册封大典上,他没有看到达奚。让他觉得,这唯一的亲人大概也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