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前一刻,寰宇阁大殿之上,诸位首座正为了堂下的这颇具灵性的孩童争得不可开交,但阴沉老者的话语,却将这厢的气氛完完全全地凝结了。
除了袁尚清,众人皆是面目不善,有的惊讶,有的皱眉,有的......
忌惮!
他们开始为之前争夺雷麟的举措感到后悔。
“掌门师兄。”伤门首座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八人之中,便数他古殇最是性烈如火,心直口快。他眉宇不善,目光射向陈剑霜,竟略带丝丝愠怒之色,仿佛对面之人,并非天际之主。
“这个小鬼,便是当年那个孩子?你既知此事,何以不事先知会诸位师兄师妹便收他入门?”
这番话语,这种语气,已是对一门之首大为不敬,在江湖上被视为忤逆大忌。但此刻,八门首座面上只是浮现出严峻神色,却并未有人出言指责古殇,也没有人好言相劝。
古殇在是师兄弟九人之中虽列位靠后,但天性刚直,更兼修炼“伤”门功法,使得他越发脾气火爆,严气正性,是整个天际门上上下下最出名的“口无遮拦”,心中所想从不隐瞒,稍有意动便脱口而出,常使得人们对他敬而远之。
因而古殇对陈剑霜这种态度的质问,似乎早在其余七位首座的意料之中。
主座之上,陈剑霜面沉如水,他并未言语,只是第一时间望向月娘,见其神情忧郁,愁容满面,心中如同被细针刺过,微微一痛。
生门首座向来是笑口常开,讲究以和为贵,经常扮演和事老的角色,见气氛被倔牛性子的古殇闹得僵了,忙打圆场道:“古师弟,掌门师兄既然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你稍安勿躁……”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一直冰颜冷峻的景门袁尚清早已按捺不住。只见她玉手一拍木椅,整个人“嗖”的一声站了起来,用冰冷的声音将生门首座的话语打断。
“古殇,你以为你是谁?掌门面前,岂可容你这般放肆!”
“哼!”
古殇冷喝一声,反驳道:“何谓放肆?我就是实话实说罢了。这孩童是何来历,大家心中有数!又怎么能随意纳入我天际门下,掌门师兄这的决定,也太武断了些!”
说完,古殇对陈剑霜微微拱手,面带坚定之色。
他的意思十分明确,那便是要求掌门收回成命。
见他神色骄厉,并不服软,袁尚清怒容已现,声音渐高,对着他娇喝道:“且不论掌门师兄之地位,即便我等论资排辈,这大殿之上也未必轮得到你来说话!”
她上前两步,走到茫然失措的雷麟身边,不动声色地用手轻轻扶着他的肩头,试图给予他一些安慰。
“古首座好歹也算得上是江湖夙宿,深知武林规矩,没想到竟然对一个小孩子这般呼来喝去,若是传开了,岂不是让武林同道笑掉大牙?”
这么多年的相处,袁尚清早已把自己当作是雷麟的姨母,见他突然遭受如此冷眼,护犊之心当即大盛。她平日虽然性子孤高冷傲,言语甚少,但毕竟是世家贵胄出身,从小饱读诗书,见惯了唇枪舌剑,真要论起口舌之争,也未必输给了谁。
古殇被她话语一刺,本就冲动易怒的他哪里按奈得住,当下拍案而起。
“袁尚清,我知道你与月娘平日里走的很近,今日掌门师兄让这没有经过三关考验的小子直接拜师入门,这其中定是你穿针引线吧!”
他猛然跨出一步,眼中突显一缕绯红之色,周身隐隐有气流拂动。
这个动作让袁尚清心中一惊,瞬间向前横踏一步,将雷麟挡在身后。
“匹夫尔敢!”她心念一动,气势勃发,带起摇曳裙摆,扬起丝丝炫彩波澜,整个人恍若下凡仙女,却饱含冷冽杀机。
其实她对今天的事情并不知情。月娘禁止雷麟练武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至于原因,其实作为八门首座,自然也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未曾想今日她便带着雷麟上山拜师了,对于这个好姐姐事先没有知会于她的举动,也是存惑不解。
她哪里知道,月娘也是今天早晨才改变注意。
“满嘴胡言乱语还不够,还想跟我过过手吗?哼......我到想看看你这伤门绝学有了几分火候,竟如此嚣张跋扈,可别臭脾气高过了武功,遭人垢笑!”
袁尚清冷哼一声,面若冰霜。
听到她的明嘲暗讽,古殇更是气地脑袋充血,聚成红色气旋的双手成掌势,竟是真要动手。
可他刚欲动作,却被最先发话的那名阴沉老者出声阻拦。
“大胆!”
他的声音如同一道直刺人心的冰寒利刃,瞬间将古殇的激动情绪给平息了下来。
“穆......穆师兄。”
古殇在这道吼声传到耳里的刹那,感到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一阵震颤,胸口如遭电击几乎窒息,且脑海里浮现出一片混沌景致,让其意识片刻之内感到模糊不清,背上惊出一身冷汗,心下也是大骇。
他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即便对着陈剑霜也敢当面冲撞,却唯独不敢招惹这阴沉老者。
因为他便是在座九人里,年纪最长,资历也最老,在江湖上人人敬畏的天际“死”门首座,人称“死神”的穆心武,穆老。
不仅古殇,对面的袁尚清也被这冷冽的声音给影响,她收力丹田,暗暗握拳,抵制住那微微的颤抖。
“看来穆老这次出关,“死”门心经已然大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他率先提及雷麟身世,只怕会对他不利,这可如何是好......”
袁尚清开始担忧起来。
穆老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脸色,如同腐朽的古树,浑身上下如同亡者一般几近毫无生机,声音也是沙哑至极,让人十分难受。
“同门之间逞口舌争斗,倒也罢了......还想动手?成何体统!”
并未站起身来,他继续道:“方才我只不过是好奇,于是便随口问了问,没想到......”
穆老布满皱纹的双眼显得狭长尖锐,他只是瞥了瞥古殇,便看向躲在袁尚清身后的雷麟。
不得不说,“死神”穆心武之威,不仅在江湖上为人称道,便是天际门至高领导层内,也绝不逊色于掌门陈剑霜。此刻他没有言语,便没有人会出声惊扰。
十四岁出道,成名于侠圣和魔主之前,至今已然八十于岁,曾被侠圣以客卿身份招入天际门。一身修为随着时间积淀而雄浑至极,身怀八门玄奥经“死”门绝学以及其独门神功“冥灵印”,武功出神入化,武林少有敌手。
即便是陈剑霜,平日里也对他十分敬重,以兄长待之。
他仔细打量着犹自发愣的雷麟,阴鷙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一直站在阁外的月娘已经忍无可忍。
她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这些人依旧对雷麟的身世如此忌惮。
当年,侠圣将这个孩子带回来交给她照顾的时候,她也是心存着诸多想法。可是侠圣除了嘱咐她不要让雷麟练武之外,并没有对她提及任何关于这个男孩的身世,这也的确使人忐忑不安。
毕竟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轻眼目睹过。
但人是拥有想象力的生物......他们会根据任何线索推敲出端倪。
月娘其实自己也这么想过,可是看着这个孩子一天天茁壮成长,她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母亲和世上唯一的亲人,心中的一点忧虑也早已释怀。
眼看这儿子孤身面对着这样的局面,她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严重的事情......
麟儿的身世,难道真的要伴随他一生吗?
她不敢想象。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必须要去为孩子承担这份压力。
所以她不再顾及身份,向雷麟跑去,并将他一把抱在怀中。
“娘......”雷麟轻喊了一声。
十岁的他,被这些大人的举动弄得不明所以,心中恐惧。
他看着那个红发的叔叔面目凶神恶煞的,还有这个长相可怕的老爷爷正诡异的看着自己,早早便生出了逃跑的念头,可双脚却不听使唤。
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却怕丢了娘的脸,硬是没有哭出来......
知子莫若母,看着雷麟的表情,她眼含泪光,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只是强颜欢笑道:“我儿不怕,是娘不好,娘不该让你来这里,走,我们回家。”
说完,向一直护着雷麟的袁尚清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便拉起儿子的小手向外走去。
掌门陈剑霜从一开始便一直保持着沉静。不是不想为雷麟申辩,只是身为一门之主,看似风光,实则背负许多压力,须秉公处事。
他为了月娘一句话,已经为雷麟开小灶,避过了三道关卡,怎能再明显偏向任何一边。
但是从月娘看雷麟的眼神便知其定然十分关爱这个孩子,又岂会任首座们对他的身世评头论足。
不想月娘难过,又不能过多偏袒于他,让门下心中不平,此刻陈剑霜心里也是特别愁恼。
看着月娘离开,想要上前相劝,却是有心无力。
不料,就在月娘即将跨过门槛,离开寰宇阁时,堪称整件事情始作俑者的穆老却终于开口了。
声音还是沙哑,面容还是阴沉,可话语,却掷地有声。
“月娘,还请留步......”
他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下,佝偻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
眼见月娘身子一抖,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后,他又转过身,对主座陈剑霜缓缓施了一礼。
“掌门师弟,老朽请求,将这个孩子纳入我“死”门之下......”
此语一出,众人变色。
古殇率先开口,只见他不可思议地说道:“穆师兄,你......你这是......”
“你这是何意?”
其他人,甚至包括袁尚清,此刻几乎也如同古殇一样张大嘴巴,一脸质疑。
可穆老平静的如同一滩死水,并未看向他们,也没有出言回答,一双几乎没有睁开的无神瞳孔依旧看着陈剑霜,似乎是在等他作答。
“这......”
陈剑霜也被穆老这古怪的要求弄得费解不已。
但思考片刻之后,他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笑意。
“既然穆师兄愿意......雷麟,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天际八门,“死”之门的正是弟子。”
他说着,便对月娘投去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心。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月娘,也是被这峰回路转的情况给弄的不明所以。看到陈剑霜的暗示,此刻的她依旧是将信将疑。
说起来,穆心武于她也算是旧识,虽然多年来几乎不曾有过交集,但她也通过侧面了解过这个阴沉的老人。
关于穆老的传闻,只有好,没有坏。
可他却是第一个出来点破雷麟身世的人。
这让月娘怎么放心的下......
正当她犹豫不绝之时,手心却传来一阵轻捏的触感。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只见小雷麟正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然后对着她狠狠地点了几下头。
于是她松开了紧捏着儿子的手。
而这个十岁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借来了勇气与力量,猛地上前两步,对着阴沉老者双膝跪地,小脑袋朝着地面磕了下去。
“咚”,“咚”,“咚”。
三声闷响,在安静的大殿上显得非常清晰,几有回音。
“弟子雷麟,拜见师傅!”
主座后,那尊轩辕黄帝神像手中,一直浮动着绚丽星光的蓝色晶体,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