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由一连串的希望支撑着的,人生的某一阶段,必有一个希望。如果这个希望实现了,下一个更高的希望接踵而来;但是如果这个希望破灭了,那就退而求其次,用另外一个希望来拯救自己;如果人什么希望都没有了,那他便必死无疑。
云长林此时的希望就是让冯丽娟能够醒来!这希望如熊熊的烈火燃烧着他,催促着他,鼓动着他。
导食管导食、输液,是医生、护士们的事情。清洁卫生、活动肢体、按摩,送屎送尿这些,自然是他自己来管。除此之外,每天临睡前,他都要拉着冯丽娟的手说很久的话,然后给她念咒。念咒的时候,他要伏在冯丽娟的耳边,轻轻地、慢慢地,他要让每一个音节声调都落在冯丽娟的耳根深处。
每一天他都企图在冯丽娟的身上发现异常的变化,哪怕是眼球的蠕动,都会让他兴奋得跑到医办室和医生们讲。
“我们丽娟今天眼睛动了!真动了!她一定是在做梦,是做梦就有意识活动对吧?”
“快来看!我们丽娟手指在动!看!看!”
“昨天晚上我听到她打呼噜!她从来没有打过呼噜,这一定是苏醒的前兆,你们说是不是?”
“丽娟昨天出汗了!鼻子上都有汗,身上更多!我给他做按摩的时候侯出的,一定是她身上经络疏通了,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都这道,其实这都是植物人的正常现象,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医院里的人见到他兴奋的样子,谁也不情愿点破,都装做高兴的样子,顺着他说。
但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冯丽娟除了小腹处渐渐隆起,没有任何变化。
一次次的惊喜化为乌有,云长林的希望也经受着一次次的摧残。
再以后,无论冯丽娟有什么变化,他都不再对人讲了。
那股希望的火焰,现在仿佛成了在夜风里摇摆的油灯,飘忽不定,艰难地亮着。
因为冯丽娟,吕芳的婚期也推迟了,她对詹姆斯说:“结婚是高兴的事儿,对不对?她在医院里躺着,我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能不能等等?”
老詹知道她们的关系,很理解,就对吕芳说:“好,我听说过,是不是植物人,最起码要半年后才能有定论,那我们就退后半年。”接着又说,“我也可以想想办法,我有个同学是脑外科专家,在美国很有名的,如果可以,请他来一趟中国,给冯女士看看。”
吕芳忙说:“就是就是!你赶快联系,越快越好!”
为了早点让云长林也知道这个消息,吕芳起了个大早,提前半小时赶到医院。来到冯丽娟的病房门口,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云长林才打开门,对吕芳一笑说:“我在给她洗,稍等一会儿哈?”说着又关了门。
吕芳知道,云长林在给冯丽娟洗身体、接屎尿的时候是不准别人看的,哪怕你是女的,甚至连晓阳都要被他赶出来,那次晓阳就因为这个,还差点和云长林吵起来。那次,吕芳和赵雅琼也在场。
记得是大家正在闲聊,云长林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丽娟现在要排便了,你们先出去一下。”当时吕芳和赵雅琼便出了屋子,费晓阳却坐着没动,云长林又说:“晓阳,你也出去一下。”费晓阳却说:“你搞错没有?我是女的!”云长林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一指门口吼了一声:“出去!”费晓阳吓了一跳,出来就委屈地哭了。事后吕芳听云长林解释过,他是为了维护病人的尊严。是的,吕芳懂了,将心比心,自己到了那个地步也不愿被人看到那种场面。想到这件事,吕芳就更加对云长林生出敬意来,一个男人,对几乎成为活死人的女友照顾到如此程度已难能可贵,但能想到这一层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
正想着,云长林又开了门,说:“不好意思,让吕芳姐在外面站着。”
“没事儿!”吕芳一边进屋,一边说,“长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老詹打算从美国请一个专家来给丽娟看看。”
云长林眼睛一亮:“真的呀?”
“嗯!”吕芳点头说,“美国著名的脑外科专家!”
云长林说:“那太好了!什么时候能来?”
“我让老詹今天就打电话,尽快呗!”
云长林走到冯丽娟的床头,摸着冯丽娟的脸,轻声说:“你听见了吗?吕芳姐要给你请美国的专家来给你治病,你可要争气哟!怎么说,也要给专家一点面子对不对?”
冯丽娟已经不戴氧气管子了,就像睡熟了一样躺着,还是那么清秀漂亮,一点也不像个病人。吕芳轻轻走过去看看她,又问云长林:“这些天,没点什么变化吗?”
云长林摇了摇头,苦笑道:“她呀,心里的气还没消呢!也不知要折磨我多久……”又说,“她爸爸每半个月来给她把一次脉,开来的药也天天吃着,我也一天两遍坚持按摩,她就是不领情,我们没办法,也只能接着努力呗!”
吕芳出了门,正赶上赵雅琼推着小车走来。
自从冯丽娟入院以后,张院长就把赵雅琼调到了内科当护士,专门负责看护冯丽娟的,云长林也把冯丽娟的钥匙给了赵雅琼一把,让她住在冯丽娟家里看门,免得屋子长久不住缺了人气。吕芳知道,赵雅琼是来给冯丽娟导食的,就冲赵雅琼笑笑,说:“平时没事,就多来陪陪长林,帮他干些活。”
赵雅琼摇摇头:“他才不让呢!昨天姐姐的床湿了,他顶着一个大被子,钻在里面换床单和褥子,我要帮他,他反到冲我瞪眼,让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