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惜哥赞许地点了点头，认同道：“当时我就是因为顾虑到这一节，所以我当机立断——拿上铁盒，立刻远走高飞！至于张俊杰这小家伙，呵呵，有缘再见吧！”
“当晚月黑风高。这本是个很适合夜行人出没的夜晚，但是因为我第一次做家贼，心里前所未有的紧张，就在我刚潜出庞家的时候，居然被正要走进庞家的俞清莲给发现了！物件刚刚到手就被主家发现，这可真是我从盗以来的头一遭！”
“俞清莲猛发现一个面相凶悍的独眼龙潜出庞家，不但不闪避，反倒厉声喝问。我要打发这小丫头原本轻而易举，但我担心庞伯伯就在她后头，为免节外生枝，我一言不发，疾速逃离。这小丫头的胆子真不比唐梦琳小，居然仗剑追了上来！”
“她胆子虽大，但身法可比我差远了，片刻之后我就把她远远甩在后面。就在我快要挨近泉州城西城门的时候，我远远地发现，城门口有一个身材魁伟的壮汉在徘徊着。我的夜眼没有白练，我认清了这个壮汉就是那个急公好义的俞大猷！”
“当时庞伯伯他们离开庞家的时候，是被农妇引领着从城东门出城的，而俞大猷此刻竟出现在西城门。我一想，想必是俞大猷顺着城外那条大河找寻我，从城东找到了城西。”
“深更半夜的，我一个老迈的独眼龙神色仓惶地疾奔出城，这种行迹难免会被俞大猷盘问，所以我边跑边把眼罩给扯了下来。我又怕身后不多远的俞清莲突然大喊捉贼，就算她不喊，我还担心片刻之后她一定会联合父亲一起追击我，那我就有点麻烦了。所以，我决定贼喊捉贼！”
“我趔趔趄趄地跑到俞大猷身旁，装作逃命状，我哭道，‘壮士！后面有个恶贼在城里砍杀良民，还要砍死老汉，你救救老汉吧！’”
莫惜哥说到这里，呵呵一笑：“就是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俞大猷居然深信不疑。他让我赶快到城外躲避，然后立刻拔剑，准备迎击女儿。”
“我逃出城外已经有段路程了，还能听到城门附近有刀剑相击之声。本来，我让他俩父女相斗，我挺不是东西。但是要不这样，他父女俩就会联手斗我，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一口气往城东疾奔五里，跑得有些疲乏了，就在大河旁的一棵树下稍作休息。夜深人静，我突然听到远处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响。我极力张望，发现来者竟然是俞大猷！”
“我吃惊不小，立刻提步潜逃！再往东跑就挨近大海了，我就折而向北跑。这个俞大猷的毅力真是令人仰望！我就跑他就追，从泉州一直把我追到福州地界，这一路没有三百里也足有二百七八！”
“我被他追了一整夜，累得我汗如雨下，几乎就要口吐白沫，一头跑死在路上啦！我就在心里骂他，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偷的你的东西，你竟像狼逮兔子一样，对老子穷追不舍，难道真要把老子追到天涯海角么？”
“我突然又想，这俞大猷也就是个武举人而已，可能只是胆量大、气力长，他和我单挑，未必能把我怎么样！于是我就立刻打坐调息，在原地守株待狼！我还想，等会儿你要是能打得过我，那我继续逃，你继续追。你要是打不过我，我不揍死你个狼羔子！”
莫惜哥说到这里，目露喜色，神情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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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干最后一口酒，奋然起身，背负着手在小院中踱了几步。
“当时天就快要破晓了。片刻，脚步声逼近。只见一个光着脊梁、额头和背脊上大汗淋漓的壮汉提着长剑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他在我身前三丈处站住脚，向我拱了拱手，很敬服地跟我说，‘老丈，你总算不跑了！你再跑上三里五里，我就真的追不下去啦！’。”
“我一听这话，心里懊悔死了，早知道我就咬紧牙关再跑上三五里，也省得冒险跟他打斗。但我又想，这么一个雄浑魁伟的大爷们，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鸟味的话来？不会是想用嘻哈的嘴脸麻痹我的戒心，趁我不备向我下狠手吧？”
“于是我不动声色，装作是个绝世高人。我微微点了点头，捋着胡子跟他说，‘后生，老夫一路上走走停停、有意考校你的脚力，你能一路追随老夫至此，实属不易！四十岁左右的后辈中，你算得上其中翘楚了’！”
“俞大猷被我夸了两句，脸上很欣喜。他坐到地上，问我究竟还能再跑多远。我说，‘老夫绰号大地飞鸽。眼下天将破晓，以老夫的脚力，从此地一口气奔驰到瓦剌的地界，再原路折回，天明之前是来不及了，天黑之前总还来得及！’。”
“阿怜，你这牛，吹得真给力！”戚文依大笑，随即道，“从福州到瓦剌，有多少里路？你还大地飞鸽呢，就算你真是飞鸽，也能累死你噢！”
这回戚文依的话倒是很有道理。
蒙古的鞑靼部在遥远的漠北，而瓦剌部还在更靠北的地方。从福州到瓦剌，就算走直线，一个来回至少有三万二千里！就算以传信飞鸽的速度，要从福州往来瓦剌，鸽子片刻不停地飞翔，至少也得飞上十天十夜！要说累死鸽子，能累死数百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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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惜哥续道：“俞大猷倒不是傻人，他半信半疑，说我有点吹牛。我看他对我的话疑得还不够彻底，我就猜想他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于是我就说，‘老夫脚力绵长还在其次，奔行之速才是首屈一指！后生如果怀疑老夫吹嘘，老夫就跟你打个赌’！”
“我接着说，‘南京海安府以北有灌河，河中特产四鳃鲈鱼，远较松江鲈鱼为大。此鱼一离灌河，旁处绝难养活。你暂且在此地歇息片刻，一个时辰之后，老夫将四鳃鲈鱼取来为你垫饥。你见到四鳃鲈鱼，便可相信老夫言下无虚了吧’？”
莫湘梨摇头笑道：“哥哥，你把人家当傻子看了。”
莫惜哥不答，续道：“俞大猷想了一想，说是不如换个赌法。他说，‘老丈，此时天寒地冻，越往北越冷，越往南则越暖。不如你往南跑，跑到福广一带……’。”
“我吃惊不小！原来你这老小子是大智若愚啊？想像赶鸭子一样把我赶回棚里！我当时就想，既然这人智勇双全，那就好办了，——动手！”
他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动手”，还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续道：“当时我装作深思状，在他身旁一丈附近缓步徘徊，突然一言不发就向他动手！至于这家伙的武艺之高、反应之快，真可谓是我罕见罕逢的一个劲敌！”
“我和他恶斗了起来。他有长剑在手，剑法非常凌厉，而我却是赤手空拳的。我仗着身法比他轻盈，边斗边走。又打了片刻，我渐渐只有招架之功，终于一招不慎，我左臂被他刺了一剑……”
戚文依听得上火，恼怒道：“这个凶徒，敢伤阿怜！这一剑，咱早晚得连本带利地找回来噢！”
莫惜哥心里笑叹：“咱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啊！”随即说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突然大吼了一声，趁着他一怔，我转身就逃。他就在后面提着长剑追我。我心想坏了，这一追不知道又要把我追到何年何月！”
“就在我奋力奔出十多里地后，在一处田地的地头，我发现一个衣裙淡雅的姑娘昂首看天，站在田间一动不动。这时天色已经破晓，那姑娘白白的鹅蛋脸我看得很清楚，这不是四大闲人中的小二唐梦琳么？”
“我也懒得管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就立刻冲她喊了声‘跟屁虫’。她虽然见我是一个老汉的打扮，但我的声音她倒是记得，她就甜甜地喊了我一声俊杰哥哥，还主动解释说，福州好多年不下雪了，她听别人说今早清晨会下雪，所以就站在田地间，以纯洁的脸蛋儿迎娶嘉靖十七年的第一场雪。”
“我一听这话，心想你这丫头真闲！我还问她，‘小二，自从去年一别，许久不见。现在你可知道鱼儿是怎样上钩的了么？’她见我提起在泉州城外和我裸战的事，脸就红了，还说，‘你丫真是闲得蛋疼！这种小事还记得这么久’！”
“我听她说我蛋疼，差点笑了。我看俞大猷快要追上来了，我就和她说，‘小二，有人逼着你丫哥哥娶她闺女，你丫哥哥不愿意，这人就要杀了你丫哥哥。呶，就是后面那位光着脊梁的，你快帮你丫哥哥抵挡一下’！”
“梦琳真是个仗义的好姑娘！当时就说，‘你丫真是命苦！等我打跑那个丫挺的，我就跟在你丫身边，你丫以后就幸福了！’说完，她就抽出腰间的软鞭，挥舞着迎击俞大猷这个丫挺的。”
“俞大猷见她挥鞭而来，为了避免遭受鞭抽，立刻三下两下穿好衣服，然后就劝她不要多管闲事。梦琳却不但不走开，还冷笑着说了一句至今让我回味无穷的话！”
戚文依好奇道：“她说什么话了？快说。”
莫惜哥神色庄重，随即道：“当时梦琳指着俞大猷，说道，‘你丫的，你懂什么呀！闲事，本来就是由闲人管的！丫，看打！’”
莫惜哥提到唐梦琳说的这句话时，一改庄重的神色，极力模仿着当时唐梦琳的语调和神态。戚文依和莫湘梨见他学得惟妙惟肖，一齐呵呵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