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清早,言家老宅里并不像往常那样安静,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各个角落散播开来,汇成了一股骚动的气流。它席卷了整个宅子,就连最偏僻的院子也不能例外。
“封域,几点了?外头怎么这么吵?”言章打着哈欠,蛮不情愿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
“听说言庆的女儿非要和外头的穷小子结婚,主宅那边闹了一整夜了。”封域捏了本书走进卧室,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言庆的女儿?那个叫言菲的小丫头?”言章觉得睡眠不足对自己记忆力的影响真是太大了,他居然用了三秒钟才想起来这场骚动的罪魁祸首。
“嗯。”封域仍旧没有抬头,甚至连嘴巴都懒得张开。
“哎呀呀,连那个小不点都到了和男人私奔的年纪了,真是岁月不饶人。”言章实在是不能不感叹。
“言章,积点口德,什么叫‘和男人私奔’,传出去,小丫头的名声都要毁了。”封域终于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勉为其难地投向了那个赖在床上的家伙。
“呵呵,名声?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再说,整个院子就我们两个人,我说的话,可只有你能传得出去哦,还是说你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言章终于从被窝里坐起身,拍了拍手。
封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才扯了一堆衣服丢过去。
“封域,你不乖哦,不但对主人直呼其名,甚至连份内之事都做不好,想受罚么?”
言章把掉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扒拉到一边,斜眼挑眉,似笑非笑,看得封域一阵哆嗦。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边反唇相讥:“大清早就发春,我看你才是到了跟人私奔的时候了。”
“私奔啊?呵呵,是呢,差不多也快到时间了呀。我该说真快呢,还是真慢?”
言章的自言自语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渐渐低下去,直到完全听不见了,封域才从门口走开。
早饭的时候,院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一边哭,一边喊:“小叔叔,小叔叔,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啊!”
“言菲,你这个不孝女,居然敢打扰家主的清静。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
言庆真是气急了,要不是言章讨厌吵闹,一族之长怎么可能住在最偏僻的凤栖庭,还连一个伺候的仆人都不肯要。不过,言章的存在对于家族来说是个秘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实权人物清楚。而像言菲这样的小辈绝对不可能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到要跑到这里来求救的?
眼见言菲被拉住了还吵闹不休,言庆一怒之下也顾不得怜惜,直接抽出一块绢帕团了团,塞进了女儿的嘴里。接着,这个在外人眼中颇为威严的中年人一边忙不迭地对着紧闭的房门道歉,一边指挥仆人押解着言菲,朝院外退去。
就在他以为危机已经过去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人影斜斜地靠在门边,喝道:“慢着!”
那声呼喝听上去也并不怎样严厉,但站在院门边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言庆勉强抬起头,一张刀刻般的俊颜进入了视野。
“你是?封域大人?”言庆喃喃。
上次见到那张脸的时候,他还是个五岁的孩童,四十年过去了,这张脸竟然一点变化也没有。那么,能够驱使这个人的言章想必也一样吧。
另一个身影从阴暗中走了出来,拍了拍封域的肩膀:“别绷着脸,看把人吓的。”
那个比明媚的春光还耀眼的男人果然还是一副年轻人的模样,他笑容灿烂地冲言庆打着招呼:“哟,你是阿庆吧?好久不见,小鬼都长成大叔了。”
啊啊,果然,这种让人讨厌的笑容,让人讨厌的说话方式,除了言章以外,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家主,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打扰您了。”言庆低下头,继续道歉。
言庆围着他转了几圈,一边打量,一边叨叨:“啧啧,哪里哪里,说起不懂事,你好像比你家小丫头还要厉害得多啊。四岁的时候就把我这院里的花花草草全都揪没了,五岁的时候说要练剑,结果老梅树被你砍得差点活不下来,要不是……”
不知不觉间,被封域吓呆了的仆人又重新恢复了表情。言庆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一阵恼怒:“家主!”
“啧啧,阿庆,你都老成这样了,还是这么不可爱!我记得你以前都叫我‘小叔叔’的,现在居然这么见外,小叔叔好伤心啊!”言章说得声情并茂,末了,还假模假式地擦起眼睛,气得言庆浑身哆嗦。
原本哭哭啼啼的言菲也不再挣扎,她两眼放光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像是看到了救世主。
言章冲她笑了笑,伸手掏出了堵在她嘴里的那团绢帕,接着嫌恶地丢进了言庆的怀里。
“跟我进来。”
他随随便便地向言菲招了招手,后者便不由自主地跟在了他身后。当房门“砰”地一声合上时,言庆和他的仆人们这才发现,院子里再度变得空空荡荡,不论是他们要找的人,还是那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统统都失去了踪影。
言庆呆呆地盯着那扇门,许久之后,才像是突然老了十岁一样,颓丧地挥着手:“都下去吧。”
老管家担忧地望着他:“那您呢?”
言庆慢吞吞地踱到老梅树边坐下,哑着嗓子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
“可是……”
“下去!”
“是。”
而此刻,一门之隔的那边则是完全不同的场景。
言菲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低下头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
言章捧着一杯茶,懒懒地靠在藤椅上,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个微微抖动的身子。他还记得她五岁时的模样,天真烂漫,胆子却极小,挨了父亲的训,只会跑到老梅树下嘤嘤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