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封域,去看看谁在吵闹,把他们统统丢进池塘里喂鱼。”
自从两年前的春天,言章的存在暴露之后,凤栖庭就越发地冷清起来。除了言庆特意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之外,目睹当日情景的仆人们噤若寒蝉的态度也颇有震慑效果。由于没有来自官方的权威解释,因此各种流言在言家上下翻腾,其中幽灵说和妖怪说是最能被听众肯定的两种。而拜这些流言所赐,进入凤栖庭方圆三百米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轻言细语,小心谨慎,一点点声响,都能让他们吓得胆战心惊。因此,言章已经很久没有遭遇过睡眠不足的情况了。
“啊啊,你还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没听见那些人越来越放肆了么?”
封域躲过了飞来的枕头,颇有些无奈,他真心觉得言章被宠坏了,起床气居然比以前还要严重。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院门外,似曾相识的场景再度上演。
“小叔叔,求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
“孽女!你跟言家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居然还敢闯到这里来!是谁放她进来的?下去领鞭子!”
“族长,大小姐以死相逼,我们不敢拦啊!”
“还敢嘴硬!言家只有儿子,哪里来的大小姐!”
“小叔叔!小叔叔!”
“你现在连言家的人都不是,没有资格这么喊!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
言章痛苦地抱着脑袋,深深觉得自己两年前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言菲这家伙实在不怎么可靠啊。他飞快地裹了一件长袍,赤着脚冲到院子里,大声吼道:“都吵什么吵!谁再吵,就滚出言家!”
吵闹声顿时消失,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个衣冠不整的人身上。然后,空气中仿佛出现了蜜糖一般甜腻的气息,就连怒气冲冲的言庆都呆滞了,可疑的红晕显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封域跟在后面,觉得一阵羞惭,他当年到底是哪根筋抽了,居然选了这么一个家伙当主人?尼玛,真是遇人不淑!
言章看都没有看那群口水滴答的男人,而是直接把言菲这个祸害揪进了屋。后者傻傻地看着他捧了茶杯,端了早点,以极为不雅的姿势胡吃海塞,几乎忘了自己的来意。
终于,他放下筷子,抹了嘴,慢条斯理地开了尊口:“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么?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踏进言家一步。”
两年的时间在言菲的脸上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尽管她的脸仍然鲜嫩白皙,但她的神情已经不再是少女了。因此,她也并没有像两年前那样在这个阴暗的屋子里瑟瑟发抖。
她的眼里没有眼泪,背挺得笔直,像是一个破釜沉舟的战士:“小叔叔,我知道我今天来是违背了您的命令,可是我不能不来。你以前说过,我和纪成永远不会有孩子,我也是抱着这种觉悟跟他走的。这两年里,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命运会改变,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怀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掉,所以,小叔叔,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孩子不可以死的,我和纪成的孩子不可以死的!”
言菲的声音虽然渐渐高昂,却并没有变得歇斯底里,但在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封域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血的味道。他转过头去看言章,然而一如既往,那双眼睛,那双居高临下俯视的眼睛,里面尽是彻骨的寒意。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言菲终于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你知道命运是不能改变的。”
言菲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不,小叔叔,我知道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求求你,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啊!”
这一次,言章并没有沉默太久,他低沉的嗓音就像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可是我并不确定你到底舍不舍得。”
女人的脸上顿时迸发出光芒,像是抓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我舍得,我什么都舍得,只要孩子能活下来。”
“你舍得?那纪成又舍不舍得?”
言菲一愣,但随即答道:“舍得,他能舍得!”
“即使用你和他的寿命来换?”
“是。”
“那好,你把这杯茶喝下去。”
言菲看了看封域端给她的那杯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女人接过茶杯,在那晃荡的茶汤之下,似乎盛开着一朵花。那花无形无色,又仿佛比世间所有的同类都要更夺目。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她将那茶汤一饮而尽。而尚未等她回过神,一张淡色的笺纸递到了眼前。
“这是?”
“契约书,签好名以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言菲有些迷茫地接过笺纸,见了龙飞凤舞的笔迹还暗叹了一声,但随即被内容所惊:“小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言章扫了她一眼:“就是字面意思。怎么?舍不得了?那么,不签也可以,只是我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哦。”
言菲再也顾不得心中隐约的不安,抓起笔,草草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以期冀的目光望向对面那个人:“小叔叔,这样真的就可以了么?”
言章慢条斯理地将那契约书折好,放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笑得异常亲切:“可以了,回去吧。”
言菲半信半疑地转身,房门又一次在她眼前无声无息地打开,夏日的微风飘了进来,带了一丝燥意。她的疑虑与不安在这燥意中奇迹般地消失了,儿时对于那个男人的信任与依赖又重新浮现。她对着庭院里的父亲微微一笑,再一次迈着坚定的脚步离开了这里。然而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封域站在窗前,看着那个身影渐行渐远,看着言庆愤愤地将仆人们带走,看着凤栖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不知什么,心里却有些郁郁。他忍不住开口:“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在十七年前撤掉了结界,故意让她闯进来,故意让她认识了纪家的孩子,故意……”
言章仍是笑:“故意?哪里来的那么多故意?这原本就是她的命运,我也只是稍稍利用了一下这命运罢了。”
蝉鸣声声,一只蝴蝶停在了半空中,它努力煽动翅膀想要靠近庭院里的那片花丛,却怎么也无法如愿。
“言章,你真是个残忍的人。”封域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