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可以设想一下?在一间可以俯瞰花园的安静房间里,你和易清两人边啜着清香的绿茶,边谈着某件早已逝去的往事,她对你说?“我遇见凡榆的那个晚上,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夜晚,但也是最糟糕的一个晚上。”你也许会放下茶杯,说?“等等,怎么回事?究竟是最好还是最糟?”也许还会在心里暗暗的笑他没创意的套用狄更斯的名句。我本来也是嘲笑易清糊涂的,但后来我却是明白的。对于她来说,这确实太两难了。
也许是小城太小,也许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大,他们两个人的认识没有古典爱情小说里才子佳人式的浪漫邂逅,也不是俗套电影里欢喜冤家般的激情碰撞。而是,就那么遇见了。
这是凡榆的记忆。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他从书店买完书出来,也许是四处一片蛙鸣叫的有趣,也许是江边微黄的萤火虫飞的温柔,总之,他觉得想要四处走走,像是被什么牵引住了一样,他有些不一样的说不出来的心情一直在脑海中转来转去。
沿着江畔一直走着,凡榆想着自己平静如水的生活,他有些厌烦,甚至厌烦了周围人羡慕的眼光,或是艳羡他还算富足的家庭,或是恭维他出众的文学创作的能力,或是倾慕他俊朗的长相?????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适时的逃离,又似乎被什么禁锢住了无处可逃。而今晚,他是真的想放纵,只是找不到办法。
慢慢的走着,好像离小城越来越远了,他禁不住想是不是沿着这里一直走就能走到另一个世界去呢?这流淌着的江水每日经过小城,它一路上到底看了多少风景呢?他的心情越来越激动,好像真的决心要跟着这江水走下去,越走越快,越走越觉得酣畅淋漓。
也许他真的厌烦了这样平凡的拘泥于一处的自己吧,别人都以为他拥有了太多很难同时拥有的,更像一个电视剧里面的角色。但只有他自己觉得,他的心始终不自由,拥有一颗不自由的心就如同一个判了刑的犯人,总是被关着。
直到看见了前面有个女孩蹲在地上,周围酒瓶散落的一地,却还是一口一口的灌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头发凌乱的搭在肩上,越是靠近就越是闻到一股刺鼻的酒精味,冷漠惯了的他径直向前,因为这天底下失意的人太多,今天晚上他也是其中一个啊。一个失意的人是无法慰藉另一个失意的人的,那样就是成倍的失意了。
忽然女孩抬起了头,只是这一瞬间,凡榆看见了她灰黑色的眼睛,他觉得浑身像是被冰冻了一样,在这六月的天气里他感觉到了寒冷和绝望。
女孩说?“一起喝两杯吧!你一定会留下的。”然后目光轻轻地望向江面。
凡榆好像受了这眼神的驱使,停住了脚步,慢慢的坐下来。却没有喝一滴酒,只是想着刚才的那双眼睛。
整晚,他们两个都没有回家,一个渴望放纵的人和一个心灰意冷的人。
然后,他们成了朋友。
这是易清的记忆。
那是第一次,带着寒气的江面确是带着彻骨的寒气。它第一次在她的云中是酸苦,那一点点微弱的粼光照着她眼中始终不肯落下的泪。大概也不过是十五六岁吧,还是个不懂收敛的小姑娘。倚着那间小屋的门垛儿,看着月牙儿。屋里满是药味儿,烟味儿,酒味儿,母亲倔强冷漠的脸,父亲的病和他的自弃。她独自坐在台阶上看着月亮,没人招呼她,没人顾得上给她做顿晚饭。易清晓得屋里的凄惨,因为大家都在说父亲的病??????可是易清更感觉自己的悲惨,她冷,饿,没人理她。一直到月亮轮下去。什么也没有了,她不得不哭。
可是母亲的哭声更大,惊了易清一下,这不苟言笑的人终于绷不住了吧。
她的父亲不出声了,面上蒙了块白布,她想掀开白布,再看看父亲,可是她不敢。母亲穿上白衣,她的红色短袖外也罩了个没缝襟边儿的白袍,易清记得,是因为她不断的撕扯襟边上的白丝儿。大家都很忙,嚷嚷的声音特别大,哭的很悲恸。
可她觉得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也似乎值不得嚷?父亲就装入那么一个黑黢黢的四块薄板的棺材里,还能看见一些缝子。然后,四五个人把他抬走了。
母亲和姐姐在后边跟着哭。她记得父亲,记得父亲的那个方方的箱子,就是那个箱子结束了父亲的一切。每次易清想父亲,她就很想打开那个箱子去看看他。但是那个箱子被深埋在土里,她明知道在小城外哪个地方埋着他,那个地方她很早就去过。可又像落在地上的一片雪花,似乎永远都难以找到。
父亲永远不能相见了,亲情死在了易清的心里,像被埋葬的碾落成泥的秋叶。
去江边吧,土地和江水也许是相连的呢。
喝着酒吧,父亲最喜欢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