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作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就起了床,将姑娘们前日里换下的衣裳都抱到后院清洗,等到天色稍亮,她忽然想起差点忘了叫花凛起床。阮青青出身书香世家,当年阮父考取功名,随后平步青云一路坐上礼部尚书之位,哪知突逢变故,被牵扯进南城一案中,全家发配边疆,阮氏夫妇更是病死途中,独留下时年二八的阮青青和从小跟随她的丫鬟阿作。恰逢一花楼老鸨从中原回大成国,见阮青青姿色过人又琴棋书画歌舞女红样样精通,遂花钱将其从发送阮氏一族的官兵手中买下,从此,阮青青便成了青楼里的一名歌舞伎。即便沦落到这般田地,阮青青也不曾忘记更不愿辱没了书香世家之名,是以从花凛开口说话起她便悉心教导,每日卯时刚过就要她起床习读《烈女传》、《女经》,然后是琴棋书画、歌舞女红也样样不落,日日如此,风雨不误。可喜的是小花凛也非常的聪明听话,那花楼的老鸨见她长得不比阮青青的姿色,倒也清秀可人,料她将来即便不能艳压群芳,也能给她的花楼挣来不少银子,遂同意阮青青将她留了下来。
昨夜里阮青青又遇上一个难缠的客人,好不容易打发掉又被老鸨一顿好训,待躺下已近五更天,所以阿作起床的时候并没有唤醒她。
此时天色微亮,正是楼里姑娘们熟睡的时候,阿作轻手轻脚走进后院,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书。阿作识字不多,但见小花凛手上拿的书不像平日里阮青青所教导的女经一类,便问道,“这是什么书?”
不知阿作什么时候来的,花凛微惊,书掉了地,也顾不上捡,只从石凳上跳下,规规矩矩的站好,答道,“《大学》。”
阿作捡起书,大略翻了遍,里面的字她大多不认识,语义用词又似乎比平常的书更难懂,猜测大概是更难念的书,便问,“怎么不读小姐给你的《女经》了?”
花凛回道,“已经看过了。”
“《女戒》呢?”
“看过了。”
“《内训》呢?”
“也看过了。”
“《女论语》呢?”
花凛点点头,阿作又问,“《女范捷录》?”
花凛又是点头,阿作所知的书也不多,不过平时跟在阮青青身边耳濡目染知晓一些书名,一时语塞,却听花凛细细的嗓子补说,“《烈女传》也看过了。”
阿作点点头,接不下话,便道,“那你把《女诫》中的叔妹篇背与我听听。”
“叔妹第七。妇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爱已也;舅姑之爱已,由叔妹之誉已也。由此言之,我臧否誉毁,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复不可失也。皆莫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亲,其蔽也哉!自非圣人,鲜能无过!”花凛熟练背来,阿作听懂个大概,心里暗叹她的天资聪慧,嘴上却说,“虽然小姐教你的你都背下了,不过也不见得真正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还是得时时复习才是。”
花凛点点头,“是,花凛记下了。”
阿作满意的点点头,见她头上似还挂着一层霜,便问,“今日几时起的?”
花凛说,“寅时过就起了。”正是阿作起床的时间。
“怎么起来这么早?”
“娘说等学完女四书便教我四书五经,我想给娘一个惊喜。”似乎已经看见阮青青充满喜悦的面庞,花凛的脸蛋上呈现出孩童的羞涩红润,圆圆的大眼睛里,两颗黑瞳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一瞬间,阿作心里百般滋味,只因花凛的五官越来越像那个人,她也越加不知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她。似乎是感受到了阿作微妙的情绪变化,小花凛收起了脸上的笑,微低头,“阿作,要不要我帮你洗衣服?”
阿作微瞪了花凛一眼,“好好看书吧,只要你让小姐高兴就好。洗衣服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将书放回石桌,那神情,半是无奈半是心疼,语气里却也免不了怨愤。
花凛不做声。阿作虽是她娘的丫鬟,可她对她的态度却并不怎么亲热,她知道,阿作其实很讨厌她,因为她是个拖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