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邳县
清明将至,阴雨天似乎也理所当然的多起来,原本就人口不多的小县城,街头更显得冷清。店小二没精打采的坐在门口望着天空,从大清早到现在,半天过去了,楞是没开张,这鬼天气什么时候能转晴啊?!
他看了一眼缩在街角的那个小乞丐,满身泥污,正直勾勾的望着街边的包子摊,两只眼珠子只差没落到那热气腾腾的蒸笼里。这小乞丐出现了有两三天了,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看情形,很是饿了好些天。店小二见她委实可怜,叹了口气,准备回厨房拿两个馒头给她,这刚一转身,店里就来了客人。
中年男子进来找了座,又将桌椅仔仔细细擦了遍,恭恭敬敬的将跟进来的一位小姐迎到座位上。这位小姐看年纪不过豆蔻之龄,眉目间虽还带着些少女的稚嫩,但尖瘦的下巴已初见女子的娇美,最是美妙那眼角的一颗朱砂痣,别有一番风情,一垂眸,便叫人心生怜惜。
店小二哪里见过这样美丽的人儿,分毫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学着男人的样子,又将碗碟擦了擦,这才敢问道,“不知小姐要些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随便上几样招牌小菜就好。”
这小姐连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听得人心里很是受用。店小二高高兴兴的去后厨准备饭菜,选了几样拿手的,又比平常更用了些心思,没多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那香味从店里直飘到店外,连目不转睛望着包子铺的小乞丐也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店里。
她都不记得有多久没闻到这样的美味了,小乞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哪怕闻闻也好啊。可这不闻还好,一闻更是勾起了她肚里的馋虫。原本饿得四肢无力的身体突然就有了力气,身不由己的往店门口挪去。
桌上,一盘盘香味可口的饭菜正冒着热气,尤其是摆在那位小姐面前的烤鸭,油光亮滑,好不诱人。小乞丐很是气愤,有人都快要饿死了,可有的人明明吃不完还点那么多,太不公平了!瞧那小姐斯斯文文的样子,哪儿吃得了那么多,就算是加上她身旁的那位大叔和丫鬟,三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大一桌子菜了!
坐在桌边的小姐哪儿知道自己此刻正被人腹诽,取了筷子,刚想去夹烤鸭旁的青菜,面前却突然多出一双脏兮兮的手来,眨眼间她面前的烤鸭消失得无影无踪,吓得她一愣,回过神来就只看见一个小乞丐的身影风一样消失在店外。
店小二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追出去大喊,“臭要饭的,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抢吃的,看我不抓你去报官!”
话还没说完,他只觉得耳边一阵凉风吹过,那中年大叔居然已窜出去老远,身后的那位小姐急忙喊道,“明叔,别追了,不过是只鸭子。”
“小姐,岂止是鸭子,您的玉佩,玉佩!”她身旁的丫鬟急得跳,要知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玉佩,苏家祖上代代相传,怎能让人抢了去!
小姐一低头,果然腰上的传家之宝也不见了,面上这才有了些焦急。急忙叫丫鬟打了伞,跟了出去。
店小二一看这架势,想着那一桌子菜还没人结账,赶紧拦在门口一边哭丧道,“小姐,还没结账呢!”
丫鬟又气又急,恼道,“急什么,我家小姐还能欠了你的!”
“我知道小姐出生富贵,不缺这点银子。可我们毕竟是小本买卖啊,这一桌子菜钱,够小的一家吃好几日的了!”
“你!”丫鬟气得满脸通红。要不是银子都在明管家身上放着,她此刻一定会拿出一锭狠狠的砸在这店小二脸上!
幸亏就这么一会儿,中年男人便回来了,手里还拎着那个抢了鸭子和玉佩的小乞丐。都到这个时候了,那小乞丐居然还不忘多塞几口鸭肉到嘴里,看样子,是真的饿得不行了,小姐便起了恻隐之心,从中年男子手中接过玉佩,也不忍多加责备,便叫中年男人放下那小乞丐。
“小姐,不能放了她,万一她又跑了怎么办!这种人,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抢劫,一定要送去官府法办才行!”丫鬟义正言辞的提醒道。
小乞丐一个白眼丢过去,很是不屑的嚷道,“我才不去官府,你爱去你去!”
“你还有理了!”丫鬟气得跺脚,却被小姐安慰道,“算了算了,她也只是饿极了而已,不要跟她计较。”说着,还拿了碗筷递给小乞丐,“这些菜我们也吃不完,你跟我们一起吃吧!”
小乞丐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碗筷,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离家的这些日子,她受了不少委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的对待她。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不是饿了吗,先吃饱饭再说,好吗?”
一听见吃饭两个字,小乞丐的哭声戛然而止,真是夏天里的阵雨,来得快也去得快,脸上的泪珠子都还没干,眼角就又挂满了笑。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显然她已经自动将丫鬟跟大叔当成了隐形人,径自狼吞虎咽起来。三个人就这么看着她将一桌子的饭菜风卷云残,这食量,看得丫鬟目瞪口呆。
吃饱了饭,人顿时有了精神,小乞丐的话也多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将来我好去找你,报答你今天请我吃的这顿饭!”
“得了吧,就你!”丫鬟嘀咕着。
小姐倒是大方,微笑说道,“我叫苏晚云,你呢?”
小乞丐眼神亮了起来,有些兴奋的问道,“你从宛州来?”
这话一出,中年大叔的眼中顿时多了几分戒备,不止是丫鬟,连苏晚云也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从宛州来?”
小乞丐喜笑颜开,“所以你爹就是苏禾?!”
苏晚云正想追问,小乞丐一拍巴掌,兴高采烈的说道,“太好了,总算得救了!晚云姐姐,能不能麻烦你借我点银子,我从家里出来没多久就被偷了钱袋,所以现在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会一个人从家里出来,你家里人知道吗?”
“实不相瞒,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十天前,我无意间听见王妃跟说管家要把我送上定都。”
“定都?”苏晚云看看中年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小乞丐,“去定都做什么?”
“对了,我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轩辕琉璃,是礼贤王轩辕楚穆的女儿。”
待小乞丐表明身份,苏晚云便明白了七八分。
“原来是玉阳郡主,刚才真是失礼了。多有冒犯,还请郡主见谅。”
丫鬟听得苏晚云这么称呼小乞丐,顿时跟做了亏心事一样缩了缩肩,小乞丐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不由自主的往主子身旁靠了一步。
“没事,看在你请我饱餐一顿的面子上,我不会计较的啦。”何况她钱袋空空还仰仗人家出手相助呢。
苏晚云笑了笑,“小事一桩,玉阳郡主不必挂在心上。不过郡主,你这样偷偷溜出来,府上的人会着急的。”
“让他们着急去,我才不管,凭什么要把我送去定都!我不想离开沧州!”
“云阳郡主不知道吗?”苏晚云微微有些错愕。
“知道什么?”
“先皇遗诏,各宗室子弟必须前往定都学子监学习,即便是藩王之家,也至少要在五年内派出一名直系血亲,否则,其封地内所有州长的直系血亲便得前去。五年之期已至,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得不离开宛州。”
“为什么派你去,荣康王不是生了一堆子孙后代吗?”
苏晚云笑了笑,并不言语。她虽只比轩辕琉璃大了两岁,心智却比她成熟许多。荣康王轩辕懿确实子女众多,可谁会愿意自己的子女前往危机重重的定都。他的封地不过宛州一处,既然如此,不必劳心费神去调和与辖地州长的矛盾,最容易最有利的选择当然是让她这个州长之女出使,爹虽心疼她,但家中长兄担负着她苏家一族的未来,爹作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无奈之举。这些话她不能对外说,也不需要对外说起。就如同她很清楚,眼前的玉阳郡主,为什么会是她偏偏成为礼贤王送去定都的选择,因为礼贤王断不可能送走他的儿子们,也不愿意废心思去与两州的大家族协商,唯独的一个女儿又是侧室所出,即便将来定都有变……这些话,她同样也不会说给玉阳郡主听。
“不日前宛州已接到定都传来的诏书,所以我奉命前往学子监学习。”她避重就轻的答道。轩辕琉璃叹了口气,“原来你跟我一样倒霉。”
“不过我走的时候并没有接到什么诏书啊?那岂不是我父王跟王妃早就打好算盘了!”琉璃想到这儿,顿时气得吹鼻子瞪眼,“太过分了,王妃那个恶毒的女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连父王也要这样对我!”
“这个时候定都的信使应该已经到了礼贤王府。”
“活该,让他们不安好意。看他们接了遗诏怎么办!”
苏晚云不再说什么,这位玉阳郡主的脾气,此刻劝说再多也无用。她虽也同情这位小妹妹,但这样的事她毕竟也管不了,她们都不过是生不由己的人。眼前,唯一能做也必须得做的,就是万不能再让这玉阳郡主一个人。十一岁的孩子出门在外有多危险,不用想也知道。说起来,这玉阳郡主的胆子也是够大,居然说离家就离家,若不是遇上她,还不知道后面会怎样。于是苏晚云提议让轩辕琉璃跟她一路上定都先看看再说,如果不喜欢,走也不迟。
轩辕琉璃心想,本来是想学着书上那些侠客一样浪荡江湖,结果前脚出门后脚就遭了偷儿的道。流落街头的日子实在不好过。现在可以跟着别人蹭吃蹭喝蹭玩,好像也不赖。至于浪荡江湖的打算,算了,还是等以后找了机会拜个师傅学了武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