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住地在心中告诫自己看淡些,我仍是大病一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待我好得差不多时,又到了过年的时候。
合宫同庆的宴会上,我才再一次见我自己的儿子。
小小的他依偎在养母的怀中,身边就是他那尊贵显赫的父亲。而那时的我,属于我身份的位置离他很远。仅次于太子的尊贵身份、皇帝父亲的疼爱与重视,这些都是德贵人这个身份无法给予他的。
我扭过头,不再去看他,否则,我的心定要撕裂的。对那孩子而言,我大约不过是个陌生人吧,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个温柔美丽的皇额娘。
倒是太子,因为自小我就在他身边,倒是对我很亲近,见着空儿就朝我这儿钻。我看着站在面前一身锦衣的小男孩儿,感慨万千。这才几年的功夫,这孩子倒是已经长得眉目俊朗,日后必定仪表堂堂。
“宛姑姑,你好久没来陪保成了。”
我欣喜于这个孩子的亲近,却也担心因为太子的亲近导致些无妄之灾,于是谨慎地与他保持着一些距离:
“太子如今长大了,要学习治国经略,圣贤文章,奴婢卑微,自然不能去打扰殿下的。”
“我就是要你陪我!我说要你陪,你就得陪!”
他突然大声呵斥,引得周围的人都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心中暗暗摇头叹息。
果然是太过骄纵了,才导致日后的恶果。
我抓了几个他平日里爱吃的果脯塞给他,平息了他的火气,才慢慢说道:
“现在过年呢,太子不是不上课吗?既然太子要奴婢陪伴,那就委屈太子这几日看看奴婢绣花吧。”
小孩就是小孩,即便当了太子,也还是小孩。他哪里就是非要让我陪,不过是接着机会撒野罢了。四、五岁的男孩儿正是好动的时候,让他大过年的陪我在屋里绣花,他哪里肯?
“我……我要你在我念书的时候陪我,不是现在。”
“那便等太子开始上课的时候再说吧,待会儿就要放烟花了,太子不去看吗?”
我微微一笑,嘴上问着,可手上已经为他整理了一番衣领帽子,有在他口袋里塞进些金桔、柿饼之类的零食,他便满意地欢呼而去。
好容易等到皇上宣布可以散了,我立刻起身,回自己的住处去。早已多年没了过年的热情,正困得难受呢。
才换上睡袍,就听到通报说皇上来了,只好慌忙挽起头发,跪下迎驾。
“宛儿,你可是在怨恨朕?”
他一进来,便说出这么一句。我心里一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陛下这么说,可是吓着奴婢了。奴婢便是万死,也没那个胆子。”
怨恨,怎么会没有?怨他的薄凉,狠他的冷漠。可是我又能如何?他是皇帝,是天子,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主子!
“别跟朕说绕圈子的话!没那个胆子,那就不是不怨恨,是不敢怨恨了,是不是?”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怒气。
“你恨朕将老四交给贵妃抚养,就连带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恨上了吗?贵妃是他的养母尚且呵护备至,可你是他的生母,这一个晚上竟对他看都不看一眼,便是贵妃都看不下去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上也越来越冷。
人大概都是这样吧,自己没有的时候,便要想尽办法从别人那里抢来。等抢到手了,若是发觉被抢的人竟毫不在意,抢的那个反倒更不舒服。
“皇上,骨肉连心,四阿哥是奴婢怀胎十月苦熬着性命生下来的,在奴婢身边只呆了一个月便被抱走了,奴婢怎能不想?便是做梦,也哭醒过多少回了。”
即便我是穿越而来的,若想在这位自幼学习帝王术,从小浸*在尔虞我诈中的千古一帝面前玩儿心眼儿,只怕也是不够看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话。
“可是奴婢纵然哭瞎了眼,又能如何呢?奴婢不能抚养自己的儿子,这是祖制,要怨,就只能怨奴婢的身份卑微,却奢求能为皇上生育的福分。今日,第一眼奴婢就看到四阿哥了,贵妃娘娘将他照顾得很好。他能有娘娘和陛下的疼爱,已是天大的福气了,奴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不看他,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怕看了一眼,就想再看第二眼,第三眼……”
说到这里,我已控制不住地泣不成声。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我拉了起来。
“老四在贵妃那里好得很,你又何必如此自苦?说到底,你总是他的生母,贵妃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若想看孩子,只管去看,她总不会拦着的。”
我心中冷然,面上却只做谦恭的样子:
“如今四阿哥既然在贵妃娘娘身边,他便是贵妃娘娘的儿子,也只是贵妃娘娘的儿子。生恩不如养恩,奴婢又怎么能去做那样的事。只盼四阿哥将来有出息,能为太子分忧,好好地辅助兄长,也算是奴婢对得起先皇后临终的交代了。”
“宛儿……”
他轻轻唤了我一声,抬手抚摸我的脸。
“宛儿,朕会再给你一个儿子的。下次,一定让你亲自抚养。”
搂着我的男人渐渐火热起来,我的心却越来越冷,须得努力克制在能忍住不推开他。
再给我一个儿子?是啊,其实,不止一个,我会再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可是,他们大多将早早离开我,那样的痛苦,谁又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