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揉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已是泛鱼肚白。
是该起来的时候了，要不然她大小姐玉菱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也领教过了的。利索的穿上外衣，整理了一下床铺，说是床铺，其实是木板铺了薄薄的一层麦秆，再加一条毯子，一条薄被，其实丫鬟们的房间大抵都是这样，冷，硬，是早就习惯了的，只要不挨打，挨冻，其他都无所谓的。我看了看同伴，小青，和小红还没有起，并不是他们的主子没有早起的习惯，只是他们的主子大少爷和二小姐相对我的主子——大小姐是比较和善的。
我出了厢房，掩上门。迎面而来的秋风吹的我裹紧了外衣，梧桐叶已落了一地，前院，*，偏庭，都是薄薄一层的黄叶，看了让人心生感慨。
我不明白这舞刀弄枪的将军怎就偏爱这象征爱情的梧桐呢？
一叶落知天下秋啊，满地的黄叶堆积，今早起来，家丁们有的忙了。
厨房里已是络绎不绝的佣人，大厨，奶娘，嬷嬷，都到齐了。
“小黛，又来给大小姐准备蜜玉糕啊？”刘嬷嬷问。
“是啊，再晚些就赶不及了。”我笑着回答。
“真是勤快的丫头。”刘嬷嬷有些心疼的说。
我再次冲着嬷嬷笑了笑，其实我是愿意呆在这厨房的，我喜欢做各式各样的糕点，也喜欢厨房里快活的气氛，只要管家不在，这些个嬷嬷，厨子是顶好说话的，说说笑笑，一上午就过去了。
蜜玉糕是我拿手的糕点，将面粉，蛋黄，麻油，拌匀，切块，大火蒸，出锅后入油炸至金黄，再淋上蜂蜜。外酥内软，香甜可口。大小姐虽然娇纵，任性，但是吃我做的糕点时却没有那么挑剔。
今个做的比较多，出门是看见二小姐玉弗的贴身丫鬟小红，便随手给了她一盘。对于二小姐玉弗我是感激的。
我刚来将军府的时候老是出错，有次不小心打碎了将军喜爱的花瓶，被大夫人罚跪一天一夜，并且是在雪地里，那冷到骨子里的寒，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大夫人的脾气与大小姐的不相上下，有其母便有其女，所以没有人敢给我求情。是二小姐玉弗趁人不注意时给了我个暖袖，让我垫在膝盖底下，要不然，我的双腿就废了。
所以至今我仍然念念不忘，做了好吃的，便让小红捎去一些，只是不能让我那跋扈的主子知道，要不然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端来热水，毛巾，伺候她起床，洗漱完了，便端上蜜玉糕。
“今个做的，不如上回的了，是不是偷懒了？”
她这样问，我便知她大小姐今天的心情是不怎样了。
“回大小姐，今个可能火候稍微有些急了，奴婢下回注意些。”我只有低眉顺眼。
她瞪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舒了一口气。
我以为今天应该是风平浪静的一天，没想到中午她去给大夫人请安之后，还是发作了。
“你个死丫头，说，是不是把蜜玉糕给那小蹄子送去了啊？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怪不得我觉得不好吃了，敢情把好的都给了老二了，啊？拿次的糊弄我，是不是？”
我大骇，给小红时，并无他人看见啊，是谁要这么害我？肯定不会是小红。她没有理由。
她声嘶力竭，并且把瓶子，拂尘一类的东西往我这里砸。我知道她大小姐发起飙来，是不管不顾的，我只得闪躲，不敢回嘴。唉，这就是丫鬟的难处了，回嘴，说你嘴硬，更招打，不回嘴，以为你是默认，也得打。横竖是难逃一打，我便不再费口舌。虽不是一母所出，可也不是仇家啊，至于吗？还是千金小姐啊，这样的心胸却不如个普通人。
“菱儿，这是做什么啊？”是大少爷仕林的声音。
我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大少爷是温文尔雅出名的，或许他能救我？
“我在教训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鬟，这个死丫头，气死我了!”
她恨恨地看着我，好像我与她有深仇大恨一般。
“至于跟个丫头生这么大气么，看看大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呀，是玉脂膏，太好了，就大哥最疼我了。”
“还不把这收拾一下啊。”大少爷给了我个“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的眼神。
我投去感激的一瞥，急忙捡了东西，道了万福出去。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欠下一个人情。人分三六九等，这丫鬟也分等级，像小红跟着二小姐，从来没有受过打骂不说，还隔三岔五的赏赐，不是不用的发簪，就是胭脂之类的。可能也是命吧，我是信命的，从我十一岁那年，爹爹把我卖给这将军府时，我便知道我将与这府里的人脱不开干系了。爹爹总以为，不愁吃穿便是最大的福分了。殊不知，受尽屈辱，再好的饭菜也食不知味。没有亲人在身边，再好的年华也寂寞。
来将军府这些年最好过的时间就是在厨房的一年，再就是陪大小姐去私塾，虽然她不读，但是我这个陪读倒是听进去了不少。
洗了把脸出来，又遇到大少爷。
“奴婢谢过大少爷。”我是真心感激。
“不用客气，没事吧，小黛？”
“不碍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知道他看见了我脸颊的擦伤。
“这个给你吧。”他掏出一个和给大小姐一样的小瓶。
“不，不，使不得，奴婢皮糙肉厚，过些时日自然会好的。”我赶紧拒绝，这些是给小姐们用的。
“给你的，你就拿着，女孩子破了相，就不好看了，玉弗不给也不会生气的。”
“给二小姐的，奴婢更是不敢拿了。”
“嘿，你也这丫头，不仅禁打，还倔强。”大少爷不是比我还执着吗？只是这话我不敢说。
“给你的你就好生拿着。”他直接塞到我手里。
我只好收着，免得在这走廊上推推嚷嚷的，传到大夫人那里，又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听说你识得些字?”
“回大少爷，奴婢陪大小姐读书时，认得一些，并不多。”
“恩，要不你给我磨墨？”他一边思考一边说。
“恐怕奴婢说了不算。”服侍哪个主子并不是丫鬟们自己决定的。但是我还是升起一丝希望，或许我真的可以摆脱大小姐？
“我来想办法，就这么说定了。”他自信说。
我以为大少爷只是心血来潮，说过算了。毕竟磨墨也不一定要识字的丫鬟。再说，大少爷的贴身丫鬟小青手脚麻利，做事牢靠，没有必要换的。不曾想，第二天傍晚，管家真的让我去服侍大少爷，但是他看我的眼神我有些猜不透。
我是高兴的，毕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走进大少爷的屋子，我看见小青在打扫，我忙上前帮忙。
“我自己来就行，以前也自己做。”
哪知小青却并不领情，并且眼神也不似以前热切。我知道她是怕我抢了她的位子，毕竟府上，大夫人、二夫人、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二小姐、这六位位主子就属大少爷最平易近人了。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主子难做，下人也难做，我是无意出风头的，只要让我安安分分过我的日子就行，可是这天不随人愿，又岂能怪我？
“小黛来了啊？”大少爷的声音。
“是，奴婢见过大少爷。”
“不用拘礼，没有外人，以后，你和小青一起分担工作，你主要给我磨墨，再就是帮我整理这些书籍。”
“太好了，小黛姐姐和我一起服侍大少爷。”小青听见不用赶她走，笑逐颜开。我看见小青看大少爷的眼神，便明白了八九分。哪个少女不怀春呢，何况是这样相貌堂堂的大少爷。只是他这样尊贵的身份，却不是我们能高攀的起的，希望小青及时醒悟过来，要不吃苦的还是自己。
我看见大少爷的房里书本成山，有一副刚写好没有干的字样，是李白的词，名字好像是《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如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矗立，宿鸟归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我不知像他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爷，怎么会这样的伤感。
“字写的真好”，我由衷的赞叹，“只是为什么要些这么愁的词呢，还是乡愁？”
“你懂这首词？”大少爷诧异。
“大小姐的先生念过这首词。”我如实回答。
“你是说，先生念过你就记住了？”他更诧异，还有不解。
“念过很多遍，奴婢便记住了。”
“你太聪明了，看来我没有看错人啊。”大少爷居然很高兴，连小青也凑过来看。
“是奴婢听得多了，便记住了，并不是聪明。”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会些什么，李白的诗你也知道？”他竟有些迫不及待。
“先生只教词，没有教诗。”
“哦”，他有些失望，“不过我会教你的。”
“可是奴婢学了这些能做什么？”我只是奴婢，诗词离我太遥远。
“等你不做奴婢了，自然有用了。”
不做奴婢？等下辈子吧，我已经被我爹爹卖给经军府了，并不像小青，小丹她们，过个几年，期满自会回家。
这些或许大少爷不知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