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凡道:“多谢”,来到最后的登天之阶前,一时不由心潮澎湃。他这人性格是每临大事反而更冷静,当下深吸一口气,摈弃一切杂念,左脚迈上了第一级台阶。在他身后还有观礼台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只见刹那间他额头就已冒出豆大的冷汗,面容更是扭曲的不成样子,无疑身体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巨痛。
所有人都以为岳凡肯定立足不住,但他不仅站稳了,而且右脚也站上了台阶。只有他自己清楚,当他左脚踏上台阶的一瞬间,他的腿骨就被庞大的压力压的粉碎,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的粉碎声和血管的爆裂声。巨痛之后是麻、痒、酸诸感,循环的速度是之前几倍,但这算不了什么,最可怕的是当你能感到自己身体发肤在一寸寸瓦解,那种发自心灵的深深恐惧感!
但当岳凡感觉到左脚能受力,他还是义无反顾将全身都置于登仙路庞大的压力之下。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真正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要么一鼓作气登顶成功,要么只要意志稍有动摇,心法停止运转,他立即就会爆为一团血雾,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岳凡闭着眼像木偶般抬左脚、站定、再抬右脚,身上无一处不血流如注,见到此景观战修士无不深受震撼。其中白泽天看的尤其仔细,毫无疑问这小子肯定服用了某种霸道之极的丹药,否则现在血都已流干了。但问题是,只怪自己百密一疏,竟没有在大典之前检查他的行囊,如今既拿不到他作弊的证据,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能处置他?否则如何服众?又如何向上面交代?
白泽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岳凡一步步上行,此时又有三人登上仙台,而台阶上还有九人,这九人将争夺最后的四个名额。唯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子华现在排在第三,若能保持住,那即便岳凡登上仙台,子华也能顺利取得入门资格。
九人除了岳凡,相差最多不过两三个身位,这时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谁也没有余力爆发,完全是咬着牙一点点向上挪动,速度跟龟爬差不多。与之相比岳凡的速度就快多了,到了离终点只有二十级左右,岳凡已与他们首尾相及,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的脸了。
那八人何尝不知下面有人赶上,但开始离的还远,所以无人注意。眼看这人竟有后来居上之势,毕竟少年人好奇,不免有人忍不住看了过去。白子华是其中之一,他恰在岳凡侧方不远,回头只见一个连面容都看不清的血人,身后还留下一溜血痕,当时不禁一惊。
这时每一步都需运气凝神,白子华心神一分,气机运转顿缓,虽然很快醒悟,但已少走半步。白子华还不知道这一步有什么影响,观礼台上白泽天却看的清楚,这一步使他落后了一位,如果岳凡登上仙台,他就将被淘汰出局!
所有人都无力冲刺,只见岳凡连续超越数人,倒数第十级已和白子华并列。观礼台上众修士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竟也有紧张的喘不过气之感,眼看离终点只有三级,饶是白子华拼尽全力,岳凡仍稍微领先于他,最后早半步迈过终点,这在差距只在毫厘的仙台会来说,已是非常明显的优势了。
这个结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岳凡不但登上了仙台,而且居然进入了前十!一时间众修士无不目瞪口呆,观礼台上陷入难堪的寂静。
白泽天已六神无主,孙姓道士脸色也极难看,沉吟了许久,方道:“白师兄,本届登仙会前十已经全部决出。结果我没有异议,你觉得呢?”
白泽天几乎冲口而出“我有异议”,好在及时醒悟没有说出口。孙子玉这是想撇清关系,如果自己提出异议,那所有黑锅只有自己背了。事到如今可不能让他脱身,回宗也好有人一起分担责任,于是道:“我没有异议。诸位道友若也没有异议,我正式宣布:本届仙台会结束!诸位道友,请随我一起迎接本届优胜弟子,稍时再设宴祝贺!”
九层仙台上。
朦朦胧胧中,岳凡只听有个娇柔的女声道:“这人没死。邬老三,你去给他喂点水看看。”
一粗豪的男声道:“我说木头,你这个大姐我也就认了,凭什么秀才也能压我一头?就凭他领先我那么一丝?要是来真的,我保证打的他哭爹喊娘,所以我不服!”
女声道:“领先一丝也是领先,你必须服。别废话了,快给他喂水。”
粗豪男声咕哝道:“这人脏死了!木头,你真给我安排了个好差事。”
另一清朗男声笑道:“有事小弟服其劳,你不去谁去?”
粗豪男声道:“好,秀才你就尽管狂!等到大比看老子怎么教你做人!”
岳凡感到自己被人扶起,辛辣的液体不断从喉头灌下,那清朗男声道:“邬老三,此人一看就是失血过多,你居然给他喂酒?”
粗豪男声骂道:“这是成年虎骨熬成的药酒,老子自己都没喝一口,就便宜了这小子。不知道就别吧唧,闪一边去!”
说来岳凡现在状况主要是精神非常疲倦,若说身体,不过是有些脱水而已。这一袋烈酒灌下肚,只觉从喉咙到胃都像刀割一样难受,不由一阵猛咳,道:“兄台!够...够了!”
那人将岳凡放下,岳凡踉跄站起,却是被酒灌的有点上头了,使劲晃了一下脑袋,道:“多...多谢兄台!”
那人早就远远走开了,原来是个魁梧大汉,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少女、一个儒生,此外还星星散散站着十来人。这三人正是邬正隆、沐清波、肖言,邬正隆道:“别谢我,要谢谢木头。”
岳凡向沐清波一揖,道:“多谢姑娘。”
沐清波神色冷淡,但目中闪过一丝好奇,道:“你竟然一点事都没有。你究竟服了什么丹药,药效竟如此霸道?”
岳凡一时不明所以,那儒生肖言也一直在打量他,道:“这小子还装傻。姓岳的小子,你不会想说你是以自身实力登上仙台的吧?哼,真是恬不知耻之至!”
邬正隆怪笑道:“说不定人家真是实力超群呢?秀才,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肖言冷笑不语,岳凡这才明白他们是怀疑自己凭丹药之力登上仙台,不过这严格来说也没错。沐清波见他神色,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你又何必如此?据我所知此类丹药都有很大副作用,付出这么大代价,值得吗?天下之大,又何必非紫阳宗不可?”
岳凡只觉啼笑皆非,这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姑娘想象力未免有点太丰富了吧?只听旁边有人冷哼一声,道:“清波,你跟这小子废什么话?难道他还会承认偷服丹药不成?不过他不承认也没用,等会六...仙使来了自会查明真相,到时候必被严惩!”
沐清波道:“白子华,你也说要等仙使查明真相,我等不便妄言。好了,仙使就要来了,咱们都要精神点,不可失了大盛世家的体面。”
岳凡见说话的是个长相清秀、但稍觉阴柔的少年,原来他就是白子华,怪不得说话的语气恨不得要把自己活吞了似的。不过他的话却不能不让岳凡担忧,等会白泽天来了会不会查出自己吃过莲胎这等神物?查出了又是什么后果?
一众少年男女各自整理仪容,岳凡见自己一身血污,形同乞丐,很自觉远远走开。于是岳凡独占一角,已是夕阳西下时候,俯视脚下大地山川,一座座雄伟山峰都像沙盘一样渺小的可怜,但他却一点没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只觉清冷孤寂,心情莫名低落。
岳凡一时思绪万千,不知白泽天来了会怎么对付自己?按说莲胎药力已散于身体窍穴,扶摇子所传心法又玄奥无比,只要自己抵死不承认,这厮也未必能查出什么;可即便过了这一关,接下来的日子会好过吗?白泽天恨死自己不用说,眼前这群少年,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同门,与自己也是格格不入,日后势必会被孤立。被孤立是什么感觉他太清楚了,但到了此时此刻,就算明知是高处不胜寒,可又有谁会甘心放弃超脱尘世、俯视苍生的机会!
时间悄然过去,下面传来一阵鼓乐之声,接着紫阳正副、使,既白、孙二道士在众嘉宾簇拥下登阶而来,少年们以沐清波为首正襟危立,岳凡这时也不能显得过于不合群,默默站到了他们后面。
鼓乐声止,只见孙子玉神情和蔼,道:“本届登仙会到此结束。共有十五位俊杰登上仙台,前十可成为我紫阳宗弟子。现在我宣布名次,如下:名次如下:第一名,沐清波。第二名,肖言。第三名,邬正隆。第四名,柴元凯...第十名,岳凡。”
当念到岳凡名字,白子华越众而出,道:“六伯,我...”
白泽天脸色黑的像锅底,叱道:“白子华,你干什么?快退下!孙师弟,你接着说。”
白子华仓皇退下,孙子玉不以为忤,道:“既上得此台,那都是一时之选,所以十名之外的也无需沮丧,只要未来多多用功,下次必有登仙之望。沐清波,你的资质尤令人惊叹,到了门中不可荒忽懈怠,以后必大有作为。好了,下面已设好宴席,汝等今日可放心一醉,绝对无人责怪。”
一行人逶迤而下,登仙峰上已张灯结彩,岳凡等先去更衣沐浴,然后被引上观礼台参加宴会。是夜大盛公卿贵族几乎尽数到场,各路宾客轮番向本届登仙会胜出的少年们敬酒,其间还有精彩的歌舞杂技表演,真可谓热闹非凡。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除了沐清波和另一少女,邬正隆等人皆喝的烂醉如泥,岳凡这个异类却是无人向他敬酒,倒也乐得清闲。
第二天一大早,岳凡就被唤醒,然后被引去登仙峰,白、孙二道士已率领大批白衣道士先聚集与此。待所有人悉数到齐,忽听一阵隆隆破空声,众人一齐往天上看,只见天际飞来一个黑点,眼看着越变越大,须臾便飞临登仙峰上空,悬浮在众人头顶。
这黑点原来竟是一艘巨大飞舟,只见它无桅无帆,船身以七彩为饰,船首立着一个狰狞怒目的麒麟头像,看其大小约能载百人左右。这便是修真界大名鼎鼎的“金麟飞舟”了,是一种专门用来载人的法宝,岳凡曾听七叔提过,实物不用说自是第一次见。
飞舟停在半空,接着上面垂下两条绳索,白泽天道:“尔等排好队依序登船,不可喧哗。”
这一幕白衣道士早已驾轻就熟,所以很快自动排成了两队。岳凡等人被夹在中间,从绳索攀上了飞舟后便各选一个地方盘坐,一时间鸦雀无声。
待人全部到齐,船首盘坐的老道一挥手中拂尘,喝声:“起行!”,岳凡便觉船身猛然一震,接着狂风骤起,风势之大险刮的他翻了一个跟头。忙运功稳住身形,只听风声有如雷吼,但四五息后便告停歇,外面白云飞逝,接着速度仿佛越来越快,四望只见光影变幻,具体景象却是再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