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是我救了公主,那时我心中窃喜,以为自己得逞。可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枯黄的树叶沐浴在乳白色的月光下,影子斑驳,微风渐起,像是玩起了手影游戏,变化多端。
涅槃镇的郊外某块大石上,朱默文与方雅静静地坐着。
朱默文看向方雅,试探着问道:“你相信是我救的公主吗?”
方雅睁着哭红的眼睛,疑问道:“为什么不信?”
朱默文道:“因为我没能力救公主”。
方雅沉默了会儿,微笑道:“可是事实是你救了公主”。
朱默文道:“为什么?我是说,我们才认识一两天,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而你却一直帮助我,还愿意相信我。这真的不可思议”。
方雅看向远方,喃喃自语:“不可思议吗?”
她回忆起昨夜在这里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情景。
当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男人的哭声,她的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下。
当她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凄厉而绝望地大笑,她的心里就留下了他的影子。
而且当她确定他的手,一段很久以前封存的记忆又被唤醒……
也许这就是世上的缘分,她很好奇是什么让他这样?但她不会去问这个答案。
两人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直到方雅困意难挡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睡着。
朱默文轻轻调整了下位置,让她靠得更稳当。
忽然,一股力使他身体一斜,偏头看去,是方雅抱住了他的手臂。他试着挣扎了下,实在抽不脱身,便由着她了。
朱默文注视着熟睡的方雅,纤细的娥眉、高高的鼻梁、娇艳欲滴的唇,往下从制服领口偷露出来的粉颈、锁骨,再往下由于压迫胸前的衣扣几欲蹦出,最后目光又回到方雅如天使般纯洁的面容上。
“你真是个善良的女人”。
方雅好像听见了,眉头皱皱,却只是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朱默文斜着身体实在难受,便将头轻轻放在方雅的发上,其间传来阵阵发香。两人就这样相互挨着,相互支撑着,一个睡着一个醒着。
朱默文没有睡,这地方不能都睡着,看着远方,眼睛里映着摇曳斑驳的树影,想着什么,神色复杂。
月落西山,天光微微。
一下辗转,方雅猛然惊醒,发现了朱默文正睁着因为熬夜而通红的眼睛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问道:“什么时候了?”。
“天快亮了”,朱默文微笑道。
方雅松开了抱着他的手,羞涩的低下头,手上却没有停下,扣起了睡掉的领上纽扣,整理着装。
朱默文活动了下几乎要失去知觉的手臂。
方雅也很快就整理好了:“我们快回去,今天要返回马兰城,还要准备好多事”。
朱默文也不耽搁,连忙站起,可脚下一麻一软,差点跌倒,他撑着石头尴尬说道:“坐久了”。
方雅见着朱默文瘦弱的身躯,也能明白,便蹲下来给他揉着。
力道恰好,朱默文感觉脚渐渐恢复知觉。
一会儿,方雅问道:“好点了吗?”。
朱默文点头。
方雅心里也是着急公主那边:“能走了吗?”
“可以,走吧”,朱默文回答说。
方雅突然握住朱默文的手,故作神色镇定道:“扶你”。
渐行渐远,太阳也偷偷探出眼睛,窥视者这对搀扶着的男女发出希望的曙光。
回到宅院的时候并未晚点,方雅送朱默文回到院子,告诉他大概何时出发,便匆匆跑去见灵素。
灵素此时还未醒来,在床上歪歪斜斜睡着,被单凌乱,枕头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睡相极差。
方雅迈着快步走来,院门前的侍卫看见连忙低首行礼。方雅低声问道:“公主起来了吗?”,侍卫轻声答道:“还没”。
方雅松了口气,对侍卫回了一礼,缓步走进。
敲门声响起,灵素迷糊的动了下,没有起来。
“灵素,灵素”方雅在外轻轻喊道。
灵素这时才缓缓醒来,慵懒回道:“进来吧”。
灵素打着哈欠,像只优雅的波斯猫,那头金发蓬松凌乱,翘起的翘起、弯曲的弯曲,睡衣的吊带也斜扭在一边,露出香肩,揉着惺忪睡眼:“方雅你起来的真早啊”。
方雅想起昨天还和她争吵,尴尬地笑了笑。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灵素下床,当着方雅的面自顾自的脱下睡衣,展现娇小但苗条的身材,换起了衣服。方雅早就习惯了灵素这种行为,镇定的在一旁看着。灵素换上内里的衣服,把握着自己不大不小的尺寸,看了眼方雅的胸前,嘟着嘴说道:“一大早就来气我”。
方雅听得一脸茫然。
她穿上了一件白色花边长裙,系上丝带,挽个花结,亭亭玉立,清新自然,犹如皎月般纯洁,透着高贵的气质。
灵素看着突然靠近方雅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怀疑地问道:“你没换衣服?昨晚去哪儿了?”
灵素脸上一阵紧张,道:“没去哪儿……”
灵素眼睛眯起,狐疑道:“我怎么闻到一股男人的味道?”
方雅不住汗颜,灵素的感官也太灵了,敷衍道:“这地方到处都是男人,难免的嘛”。
灵素狡黠一笑:“是吗?”心中不置可否。
忙忙碌碌的一个早晨,随着灵素胡乱指挥,更是显得手忙脚乱。
我们伟大的灵素公主叉着腰,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态,弄的众人东窜西跳,晕头转向。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一个失败的领导者,会毁灭一切。直到日上三竿,才做完所有的准备。而我们的始作俑者,却在那气呼呼地指责着众人的办事效率。
朱默文早已根据方雅说的时间来到这里等候。
一个人被遗忘在角落里,也许有一个人记得,但她被指挥的到处“救火”,无暇他顾了。
朱默文此时还未吃饭,因为没人给他饭吃。灵素外出遇险,本来就知者甚少,事关皇室清誉,知道的也被下了封口令。所以下人们对于他这个公主殿下的救命恩人一无所知,自然不会给他送什么饭,他们见着一个穿着朴素的人站在边上,虽觉着奇怪,但也以为是公主的随从,对他的束手旁观反倒有几分埋怨:“没见着连方雅大人都去帮忙了么?真不懂事”。甚至有几人因此手里的活也变得敷衍。
恍惚间,远处走来一尊偌大的人物,马兰城主,切斯特伯爵正端着肥硕的肚子,远远看去像是抱着个西瓜,身后跟着个侍从,面带着盈盈笑意走来:“哎呀呀,墨文老弟在呢,哥哥我昨晚梦到你了,了不得,了不得,成了厉害的天师了呢”。他露出油腻的笑容,笑的朱默文渗的慌。
朱默文应付笑了下,总感觉他在讽刺自己。
罗保保把头靠近,故作神秘的低声问道:“公主在吗?”。
“正在里面,不过正在发脾气”朱默文说道。
罗保保笑道:“哪个贵族小姐没有个脾气,何况是公主”。转而又紧张道:“哎呀呀,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好了,哥哥我先进去了,到了马兰城,再好好招待你。哈哈”。
罗保保的一个侍从走过朱默文身旁,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像看恶心地垃圾一样,哼笑一声。
朱默文不觉的紧了紧拳头,心中一堵。
侍从上前低眉顺耳的搀扶着罗保保,问道:“大人,你为什么对那个人如此客气,他不过是个乞丐而已”。
昨日回去罗保保便叫人调查了朱默文,把他近两年了在边境小镇所有的事都查的清清楚楚,知道他是一个乞丐。
“艾德,这你就不懂了。这世上,对本伯爵而言,有三种人,一种敌人,一种是有利的人,还有一种便是无关紧要的人。”罗保保眯起眼睛,说道,“敌人,本伯爵大人不会放过。有利本伯爵也会好好利用。无关紧要的人就让他无关紧要吧”。
侍从艾德吃不准罗保保的态度,以后要如何对待那乞丐,小心问道:“那他是?大人的朋友?”罗保保一听当即哈哈大笑:“朋友?他也配?哈哈哈”。
艾德连忙低声下气的赔笑道:“是,是,小人想多了。”
罗保保拍拍艾德的肩膀:“他连无关紧要都配不上,一个低贱的乞丐,不过是公主看重他,我才假意和他亲近,为了在公主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
艾德不解道:“那?”。他想说公主又不在为什么还那样。
罗保保好像懂得了他的心思,缓缓说道:“演戏如一,千里之提溃于蚁穴,爵爷我可不想因为一点点纰漏,让人看出破绽”,说完,狠狠地盯了艾德一眼。
艾德心中一寒,连忙跪道:“大人,小人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一点小事瞧把你吓得,这也是无关紧要的,公主那边对本爵来说还不算什么,起来吧”。罗保保伸出臃肿的肥手,无力的扶起艾德:“但是,以后做事要本分。别太好奇。也不要妄想揣摩主子的心思,你不配”。一番敲打,艾德点头不迭,急忙搀扶好罗保保,冷汗潺潺。
而我们的灵素正折磨着自己的裙围,嘴里愤愤说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难道自己真没有组织的能力?”。
此时门前传来一声沉闷的跌倒声,灵素循声望去看见一团肉球在地上艰难的蠕动着想要爬起:“扑哧!”灵素笑出了声。
这个人就是罗保保,他爬起来,愤怒地踩了门槛几下:“砍了!门槛给我砍了!”,唾沫横飞,脸上的肉随之抖动。
踢踏之间,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倒下,艾德连忙向前扶住罗保保,却不想被罗保保硬生生压低了一个身子,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稳住,狼狈之极。
灵素见了这两人的滑稽样,乐不可支,心情瞬间好转。
这时罗保保和艾德交换了下神色,艾德不动声色的退下。
罗保保这才急急向前行礼:“微臣,让公主看笑话了,真是罪该万死”。
灵素捂起笑的有点疼痛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肚子,笑着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你很好,哈哈哈”。
罗保保也憨憨的笑了笑。
这时方雅走了进来,不明就里的看着两人,对公主行礼道:“公主殿下,可以出发了。”
灵素这才发现自己有失仪态,连忙挺起身子,正经道:“出发吧!”,说着,忍着笑意,绕过罗保保快步逃了出去,连回礼都忘了。
方雅虽然一头雾水,也只好跟着出去。
罗保保见公主走了,伸手叫唤艾德。
艾德急忙上前扶起罗保保:“大人幸苦了”。
罗保保点点头,笑了笑:“你吩咐我们的人一路上一定要严加戒备”。
毒辣的烈阳在上空徘徊,一队行人马车悄悄涅槃镇向东而去,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人。
从那日起,涅槃镇中便少了一个卑贱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