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廉腰上缠了一圈绷带,就施施然地上班了。当然,之后的一个礼拜,他都没洗澡。
受伤的事情,他没有说,但是在心里记上了一笔帐。这伤,不能白白受,这血不能白白流,有些人迟早要付出代价的。
早上一进探组,就看到探长李成功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女的,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此时正低声细语地和李成功说着什么。看样子,两人已经谈了有段时间。看到林威廉进来,女子起身告辞。
女子与林威廉擦身而过,眼尖的林威廉看到,女子眼圈是红的。经过林威廉时,略低了下头,脚步匆匆地离去。
“头儿,这是?”
林威廉向李成功挤了挤眼睛,那意思只有男人懂。
李成功正坐在那里,目送女子离开,闻声眼睛一瞪,“靠,你这混小子,想什么呢。”
说完,仰头往椅子上一靠,尽显疲惫和伤感。
“刚才走的是小孙,是个好姑娘啊,只是可惜了。唉!”
失落地叹口气,眼睛中满是哀伤。
林威廉见状,把本来嬉皮笑脸的表情收住,在一旁坐下,看着李成功。显然他的好奇心,反而因李成功的感叹更旺盛了。
看了看林威廉,李成功闭上了眼睛,声音低沉地说了句,“她是小陈的未婚妻。出事时,离她们的婚期就差三天。”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李成功没说是哪个小陈,但是林威廉知道,在这个屋内,只有一个小陈存在过,那就是三年多前,牺牲的战友。林威廉见过两位战友的照片,都是很精神的小伙子,小陈长得更是浓眉大眼,仪表堂堂。
看他们的照片时,林威廉甚至有错觉,他们仍然活着,就活在他们这个探组。回头看了看里侧的两张桌子,上面的物品摆放整齐,一如有人在办公。林威廉心中低低地叹息一声。
那是他们的桌子,始终没有撤下。林威廉经常看到,大姐孙达杰去擦拭。
在和年猛往福利煤矿的路上,林威廉一反常态,沉默不语。
“喂!我说小林子,你这怎么了,难道失恋了?”
咧了下嘴,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林威廉摇了摇头。
“得!都是过来人,我就不问了。你还是别笑了,比哭都难看。”
翻了下白眼,年猛有时就是这么让人无语。
福利煤矿,矿主王明辅,说他身价亿万都不夸张。恰逢现在煤炭市场看好,他那煤矿年产十几万吨,年产值六七千万。在天河市,提起王明辅,也是一个响叮当的人物。尤其他白手起家,从一个背煤工人,到身家亿万的富豪,颇具传奇色彩。
到福利煤矿,有一段砂石路,有一公里左右。从水泥路一上到砂石路,林威廉眉头就是一皱。路面黑乎乎的,车一压过去,噗!黑色的灰尘飞扬,回头看去,车后很快成了一道深灰色的土龙。
路两旁的树上,原本应该枯黄的叶子,全是黑色的。
“年哥,煤矿这么赚钱,他们怎么不修下路?”
“修路?”正开着车的年猛呲下牙,“干他们这一行的,哪个能干一辈子?说不准啥时市府就给他们关掉了,还不是能干几天就干几天,哪来的功夫去修路?切!”
“那周围地里的那些庄稼?”
“哦,那些庄稼啊,损失的无非是路边的几垄地,给那些老农一家补个万来块钱,也就摆平了。”
啧啧!
果然是简单粗暴的方式,一切拿钱开道。
在坑洼的砂石路上跑了五六分钟,来到福利矿。煤矿的大门修得很高大,门楣上,用土豪金写就八个个大字“福利煤矿股份有限公司”。
门是电动拉门,看到年猛的车来,门卫探出个一脸灰尘的脑袋,“干啥的?”
“区警署的,找你们王老板。”
脑袋缩了回去,过了两分钟,电动门缓缓地拉开。年猛踩了脚油,车直接开了进去。进了院子,林威廉愣了愣。和外面高大堂皇的门面相反,里面是几趟破旧的平房,一个几十米高的巨大煤山,煤山上铺着铁轨,视线沿着倾斜着的陡峭铁轨,可以看到井口门。
铁轨上正停着一串由钢丝缆绳拖着的绞车,那缆绳足有百十米,延伸进煤山下的绞车房。
这煤矿给林威廉的感觉,就是粗犷,原始。很难相信,这里竟然是一个年产值达几千万的企业。
看到林威廉奇怪的表情,年猛笑了,他那大方脸上的浓眉挑了挑,“怎么?看不出来吧,就这么个破地方,竟然能成全个亿万富翁。”
说完,也不管林威廉的反应,手一挥,“走,去找那个老王。”
大概对警署的探员见怪不怪,也没个人来招待,年猛就领着林威廉一路找过去。看到一趟房前,有几台车停在门前,两人推门就进去了。
“压50!”
“我压100!”
“我跟!”
一进屋,就看到十多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手中各自掐着几张扑克,在那里大呼小叫。
“哎!王矿长在吗?”
“哎!”
林威廉喊了两声,没人搭理。
心中不由生起一股虐气,大步上前,就要搅了他们的牌局。
啪!
却被年猛一把拉住,冲他摇了摇头。
“年哥,他们这是赌博啊!”林威廉不甘地说了句。
“咱们又不是治安组,哪来的功夫抓赌。再说,这些矿工,成天‘四块石头夹块肉’,有今天没明天的?赌钱,只不过是他们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罢了。”
两人离开这个屋子,一开门,就看到俩黑人站在门口,让林威廉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大概看到林威廉惊讶的表情,其中一个张嘴一乐,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再仔细一看,嚯!哪脸上煤渣还在往下掉,原来是两个刚从井下升上来的矿工。
两人赶紧让在一边,实在是这俩矿工身上全是煤面子,蹭在身上,估计两人的衣服就废了。
“张矿长呢,井下跑水了,打井上的电话也没人接。”
其中一个,拉开门,就冲里面喊道。
两人面面相觑,刚才看了半天没人搭理,以为里面没有管事的人,原来有一个矿长在里面。
随着喊声,出来一个汉子,林威廉眼尖,看到正是刚才在扑克桌上坐庄的男子,在两人进屋时还看了眼,但就是没搭理。
“跑水了?你个二货,那还不升井?淹死里面就都老实了。”
说着,往绞车房跑去。很快,刺耳的电铃声响起。几分钟后,绞车轰隆隆地放了下去。又过了有十多分钟,拽上来十多辆绞车,比放下去的还多了几台。上面三三两两地站着黑乎乎的工人。
“他们就这么上来下去的?”
指着那趟绞车,林威廉吃惊地问道。
“那你以为呢?”年猛白了眼林威廉,感觉他有些大惊小怪。
噗通!噗通!
像下饺子一样,几十号人纷纷从绞车上跳了下来。
“草!冒顶了,差点没淹死。”
“不行!今天得找个娘们去庆祝下!”
“我去买彩票,丫的,真险啊!”
“嘿嘿!那水要再大点,就直接可以在里面洗澡了。”
“是啊,省得上来再冲了。哈哈!”
“冲澡?冻死你个瘪犊子!”
林威廉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些人嘴里喊着危险,可是那表情看上去,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井下透水,林威廉在媒体上也听说过,这绝对算是大事故了,分分钟就会把井下的工人淹死。而他眼前这些刚刚脱离生死的矿工,现在听他们提起,就像是一个笑话那么简单。
这是矿工,还是亡命徒啊?
“他们不要命了?”
林威廉心中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
“不要命?呵呵!没有什么技能,一个月赚个万八千的,除了下井,还有什么职业?”
“万八千?”
想想自己每月那两千的实习工资,林威廉沉默了下,又摇了摇头,“就是给我两万一月,我也不下。”
“唉!想要养家,还要过得好点,这些人,除了下井,也没啥路子了。你也别瞧不起他们,就是这些井下工人,撑起了这座城市半边天。”
看到那些人嘻嘻哈哈地走过,议论着刚才的险情,林威廉心中有一股酸楚流过。是麻木吗?还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