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雪依旧未停,窗棂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赵沐歌抱着暖手炉,仰头一口灌下紫苑递来的汤药,眉头未皱丝毫,甚至嘴角还挂着笑容,仿佛刚刚她不过是喝了碗糖水,哪会是苦得无法下咽的药水。紫苑目瞪口呆,自家小姐骄纵惯了,这么多年来,每每喝药便是要死要活的,这一回乖巧得让人不敢相信了。
难道落了一回水,还换了性子不成?紫苑呆呆地看着赵沐歌,一张小嘴张得圆圆的。
“紫苑,你先出去吧,有人这会儿要来见我了。”赵沐歌看着自己一双玲珑小巧的手,光滑稚嫩,哪能想到布满粗茧的样子。
“小姐,谁要来啊?你身子还很虚,紫苑想留在这儿照顾你。”紫苑怎么放心留小姐一人在屋里,自从她落了水,这几日紫苑都不敢离开半步,凡事都照顾得周到体贴,生怕小姐有个三长两短。
赵沐歌望着紫苑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心中生起一阵酸涩,紫苑跟了她一辈子,似乎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你该去好好休息了,天天这样熬着怎么行,而且我已经没事了。”赵沐歌命令道,一双幽寒的眼睛扫向门边的立着的两人。“这王嬷嬷、竹茹不都在这儿吗?”
这下紫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赵沐歌的话语里根本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少女声音虽然虚弱,语气却是坚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屋中另有人迎合道:“是啊是啊,紫苑丫头是该休息会儿了。”说话的人是刚刚送来汤药的王嬷嬷。
赵沐歌瞥了王嬷嬷一眼,这王嬷嬷虽说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早些年却被二房那边收买了,背地里处处替二房办事,后来母亲染病卧床不起,王嬷嬷更是直接去了二房身边,反倒对自己的主子不管不顾。
在宫里呆的那几年,赵沐歌也不是没尝过被奴仆舍弃的滋味,那种不被下人放在眼里的悲哀她再清楚不过。
王嬷嬷还是母亲身边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说离开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然而母亲却毫不知情,只以为是自己薄待了她。
凉薄之人,俱是无情。
不义之人,又怎可放过。
屋里炭火烧得极旺,整个屋子暖融融的,可赵沐歌只要稍一闭眼,仿佛就能感受到前世雪地里刺骨的寒凉,鼻息之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也是这样的雪天呢,满是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点点掉落在她血肉模糊的脸上,又一点点融进血水里,被剜去双眼的女子倒在血泊之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终究没能明白,良善之人为何偏偏不得好报。
赵沐歌手握成拳,任凭指甲刺痛掌心,也许这样才能让她暗潮汹涌的心平静一些。
王嬷嬷,她也仍是记忆犹新,她曾经视为亲人的老嬷嬷,原来只是一条养不亲的狗。
她又如何会让她好过。
这些人欠下的债,她都会一样一样讨回来。
“你们也去外面守着吧。”赵沐歌侧卧在塌上,呆呆的望着一旁的红木窗,冷声吩咐道。
王嬷嬷闻言,立即回问道:“什么?在外面守着?”
“怎么?嬷嬷可是有什么问题?”赵沐歌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水灵通透的眼睛望向王嬷嬷,盈盈笑道。
王嬷嬷对上赵沐歌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碜,心中有些慌乱,这小丫头今天是怎么回事,她哪里像这样跟自己说过话,如今落水醒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可是背后有人撑腰的王嬷嬷,从来不把赵沐歌这个草包丫头放在眼里,只觉得大房这一家人极好欺负。
于是王嬷嬷站直身子,毫不畏惧道:“这屋外下着雪,冷得很。老奴呆在屋子里,也方便照看小姐不是?”
竹茹也隐约觉得今日的小姐有些不同寻常,习惯于察言观色的她只是低埋着头不说话,生怕惹火上身。
赵沐歌也不急不恼,装模作样地捂了捂胸口,轻咳几声,道:“话虽如此,可这屋里人多,闹得很。既然嬷嬷怕冻着,那就回去休息吧。”
王嬷嬷看她那副草包模样,顿时打消了心中的疑虑,放心大胆的继续回道:“这怎么成……夫人可吩咐了老奴,定是要好生照顾小姐,老奴可休息不得。”
“那怎么办才好呢?这屋里一闹得很,我这胸口就堵得急,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半会儿都缓不过来呢。要不,嬷嬷留在屋里烤烤炭火,我另寻一间屋子休息好了。”赵沐歌这样一说,字句诛心,听得王嬷嬷表情一阵青一阵白。
天底下哪有主随仆的道理,若这话不小心传了到赵老夫人耳朵里,她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王嬷嬷忙道:“小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老奴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老奴是觉得在屋里照料小姐更好一些罢了。”
赵沐歌轻声一笑道:“那是我有欠考虑,对不住嬷嬷了。”说完又轻咳几声。
王嬷嬷陡然一愣,后背竟是冒出了冷汗,她居然在这丫头脸上看到一股阴诡之色,就像是前来讨命的地狱恶鬼,十分骇人,可是再仔细一看,分明就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这丫头怎么变得如此邪门,王嬷嬷吃了个哑巴亏,暗咬银牙,反过身狠狠捏了竹茹一把。“还不快出去,等会儿小姐出了什么问题,咱们可担待不起。”说完她又对赵沐歌客气一笑道,“小姐,您就在屋里好生休息,老奴守在门外边儿,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
赵沐歌顺了顺胸口,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哦,对了,嬷嬷,今天的药是您亲自熬的吗?”
王嬷嬷顿了一顿,回答道:“是啊,夫人吩咐老奴去熬的。”
赵沐歌道:“这么多年,嬷嬷一直在身边悉心照料母亲,真是辛苦嬷嬷了呢。”
王嬷嬷的心陡然一坠,也不知道赵沐歌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继而背过身脸色一沉,一边往火炉里添了些银碳,一边嘀咕着些什么。
王嬷嬷添好炭火准备出去,门才刚拉到一半,就讪笑着对着屋外来人行礼道:“二小姐,四小姐。”
赵沐歌暗自喃喃道:“果然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