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姐妹情深啊。”娇滴滴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啼转旋鸣,好不清亮。
这诺大的后宫之中,能够出入后妃内寝如此自在的,必定是品级高的妃子。我迅速定了定神,抹干了眼泪。
“见过合姐姐。”姐姐的声音顿时萎靡了不少,周身一片死寂。
“潋滟见过娘娘。”姐姐唤她为长,此人必定份位更长,中宫无后,这位定是贵妃。
“这位就是将军府的小姐?来,赐坐。”她一扬手,后面两个侍婢搬来了座椅。看她来去犹如在自家内寝,我心中泛起一股恶心,姐姐刚入宫中,这人莫不是来杀杀她锐气,给她个下马威的?
“啧啧,看着机灵,嘴巴也利索,倒是个好姑娘。”她随手扬袖挡起茶盏,一仰头一口,身旁的侍婢连忙端着金驮半跪在她身边。
她不紧不慢吐出了浓茶,这才微微仰了过去,舒服的靠着金花雕凤的躺椅,半眯着眼看我们:“纺儿与我说过,陌姑娘是个雪肤玉质的美人儿,我看这话说的小了。这皇上处理国事劳心劳力,咱们后妃该是好好管理后宫,可惜啊,中宫尤虚......”
我谨慎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
“姐姐莫要再说,若是他日陛下来了,妹妹定会举荐姐姐成为我中宫之首。”姐姐咳嗽两声,眼底酝酿着不耐。
心中哀叹一声,我转目看向脸色已然微变的合妃,她手里攥着的茶盏摇晃着仿佛要泼了出去一般。
稍一斟酌,我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合妃。
她冷眼如箭矢一般扫来,颔首。
我接过她的示意,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潋滟有一句话,让姐姐去说,使不得。”
姐姐一震,半个身子几乎要滚落床边掉了下来,床边上服侍她的两个宫女连忙七手八脚把她扶了起来。还未站稳,她首先扑通跪了下去。
“姐姐......”我莫名的看着她,不知为何她会如此激动。
“住嘴。”姐姐眉目一横,看向我暗暗带着警告。看我不做声,她才转向了合妃,敛起眉毛神情冷淡的说道:“姐姐莫要听小孩子胡说。”
“小孩子?”合妃仰头一笑,绢帕捂着嘴有点接不上气:“就要嫁为人妇的女子,只有妹妹你还揣在怀里怕捂坏了呢。我那个妹妹啊,有你家妹子一半机灵懂事,也不会现在还看不开不愿嫁给三皇子了。”
“什么?!”姐姐一惊,额间隐隐汗湿了起来。
我扶起姐姐,心下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世上像爹娘一样郎情妾意心心相属的夫妻还是少之又少,毓雪于我,至今还是有些陌生的。
“哦,妹妹不知道么?”合妃故作惊讶抿唇一笑:“我妹妹,相府的二小姐与你妹子一日入府,日子都定好了。皇上还嘱咐我来知会一声呢。”
姐姐的手抖的厉害,我心里气的厉害。
“潋滟既然嫁入皇子府,定当与众妾和乐相处。”我淡下表情,琢磨了一下,嫣然笑开来:“不过,娘娘要登上东宫宝位之事,潋滟有句话:中宫之位,皇上留下来是有其用意的。”
“潋滟!”姐姐厉声大喝,苍白的面孔上密布层层汗水。
我看了眼姐姐,按下她的手叫她少安毋躁。转眸,合妃在躺椅上已然微微直起了腰背,双眼掠过兴味。
“中宫掌位,接了印章,不单单代表统领后宫众妃,还能兴旺一个大家族的姊妹兄弟。将来名垂青史,刻碑立传,绵延后代,娘娘想的可是这些?”我勾起唇角,直视她的双眼。
微微一顿,她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
“我李家和米家并成烈国两大世家,何须这些虚名撑着?”过了许久,她瞥唇一笑,尽是不屑。
也对,你不屑,因为你稳坐后宫众妃之首的位置。米家,可是近一年才出了姐姐这么一个后妃。
她算盘打的响亮,看着姐姐生嫩,拉拢了姐姐就不怕有人反对她夺后位。毕竟两大家族的联合是无敌的。不过,她的来历我本来是不知道,现在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找到理由了。
“其一,姐姐甫入宫,若是胆大妄为的举荐娘娘,皇上必定会怀疑到您头上——毕竟后宫之中娘娘您是唯一说得上话的。其二,姐姐担待的可不单单是个新入宫的皇妃身份,米家这么多年,才出了一个女儿家可以嫁入宫中。米家和李家,可是向来的世交?”
怎么可能是世交?我心内冷笑,看她的表情,是把我的话听了进去。
遂一横心,我柔声劝服道:“娘娘定是知道这些的,只不过潋滟猜到了皮毛而已。如今娘娘来看姐姐,可是为了两个字?”
合妃看了我半晌,檀口轻启眸色渐深:“哪两个字?”
“不争。”我低下头。
“果然是陌将军的女儿,一个铮铮傲骨,一个兰心慧质。”合妃起身,抻着胳膊让侍婢替她披好衣裳,侧颈一睨,颇有些贵妇人的架势:“记住你说的两个字。”
姐姐神情依旧淡漠,只是一颔首,合妃哼了一声,一路带着随从浩浩荡荡的出去了。
待到听见内寝宫人拉好门扉的声音,姐姐这才一把把我拽到床沿,手心狠狠攥得死紧,两只眼睛担忧惶恐的看着我,张了张嘴,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闭了起来。
“姐姐可是又要教训我,不知死活的丫头?”我挤眉弄眼的偏头靠在她肩膀上,一只手替她揉捏着肩臂。
头顶上方传出均匀的吐气声,我知道姐姐已经平静了下来,才又开口道:“刚才我也是大着胆子谏言,猜对了合妃七八分的心意。那些事情本就不用我来说,如此明显,她怎能不知?她只是想让姐姐自己说出来,让姐姐自己明白,即使是米家,也莫能与她李家匹敌。”
姐姐抚着眉心靠着软垫叹气,微睁秋瞳看着我:“本就不想与她相争。你这又是何必?”
我摇头,担心的看着姐姐:“新婚之夜自裁本就拂了皇家面子,现在皇宫之中没有皇帝的卷宠,姐姐很快就会沦为冷宫一角的凋零花朵,”我伸手按住姐姐的手心,“即使你有心避开恩宠,又怎能避得开其他人?打扫得宫人,侍奉的宫女,传话的侍卫,莫不是看人眼色过日子,后妃尤其是。姐姐,越是讨厌的人,越要笑得真切。”
姐姐唇线一紧,眸子闪了闪,抬首看我:“你一个足不出户的丫头,哪里学来的这些心计?”
姐姐看《女戒》的时候,我偷偷和明霞跑出去,等到她家人来追之时,我们再藏匿在别人家院子里面。所以,说我是从民间处学来的,一点不为过。只是,玉合的妇人们毕竟还是粗鄙了些,往往有些方法也是不适当的,我常常和明霞偷偷跑去西席的藏书柜翻找典籍书册,明霞甚爱兵法武功,而我却甚爱民间故事,宫廷秘辛。
没想到,还真是找到了用武之处......
我憨憨笑了一声,撒娇似的依偎在她怀里:“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姐姐噗嗤笑了,“从小到大你都偷跑出去,书册也净是些不正经的,没想到还真找到了颜如玉。”她玉指一伸,点了点我额头。
我看她不再愁容不展,也就跟着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