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我坐在牢房的木床上,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这次连自称见多了大场面的牢头都一边啧啧称奇地给我又加上了一副脚镣手铐,严防我再逃;一边唾液横飞地感叹道:“平日里瞅着也没觉得怎么样,居然在牢里都不安生,连黎参将都勾搭上了,还杀了人越了狱。”
起初我听不过耳,纠正他道:“官爷,这人并非我杀的,这黎参将也并非我勾搭的。小女子冤枉得狠。”
那牢头就瞪着浑浊昏黄的老眼,粗声粗气地道:“你想越狱不想?你越了狱没有?”
我扪心自问,确然也想越狱,确然也越了狱,只不过没成功而已。
但不管成没成功,总归也做了,就不由得点了点头。
那牢头就呲着黄牙笑道:“照哇。你不勾搭黎参将,不杀了宫里来的小公公,你怎么能越狱?!”
那牢头思路清晰,逻辑推理也合情合理,我不由得又点了点头。
好罢,人证物证俱在,按照谨德太子的话来说,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只是——纵然知道迟早难免一死,但万万没想到是和黎长生这厮一起,连去个黄泉路都不得清静,心里也颇为烦恼。
我蔫了半宿,突然不知怎地想起那一句:要死也得当一个饱死鬼。
就撑着精神,从床边走下来,蹲着身子去端那碗傍晚时分牢头送来的糙米饭。
眼见得就要触及那破碗时,忽然一只大脚斜刺里伸出来,将饭碗踢得打了好几个滚,糙米饭撒了一路。
冷不丁吃了一惊。我睁眼看了看牢房顶棚的那几缕惨淡的月光,确定现在确是深夜。
究竟是谁大半夜不睡觉还在这里撒疯,或者是朝廷要提前动刑连个吃晚饭的机会都不肯给等等的念头在心中极快地转了几转。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瞪着血丝密布的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面部表情似嗔似悲似怒似怨。
配着牢房昏暗的光线,阴森的氛围,颇有几分冤魂索命的气质形像。
原来是谨德这厮。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落回原处后,双眼就不由自主地盯着一地的糙米饭,内心十分痛惜。
他已发了半日的疯,认定我是***黎长生是奸夫,要杀无赦了。
怎地夜半还不让人安宁,连吃顿饱饭都不让?
莫名地摆出这副表情,天知道是失心疯了还是怎地?
我用鼻子嗅了嗅,果不其然,牢房内弥漫着一股强烈的酒味。
他好酒好肉地饱食一顿,便动力十足地跑到我这里撒气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想当年的桑娘,也是美味珍馐,歌舞升平。小日子不敢谈有多么美好,起码也是清静怡人,安宁祥和。
因为了他,莫名被卷入是是非非,被三国唾骂通缉,里外不是人,鬼门关上走了无数次,冤比海深,恨比天长,被折磨憔悴得不成人形,也只是垂头丧气作认命状。
何以他苦主的感觉竟如此强烈???
正自猜测不透,忽见他露出一个伤心欲绝的表情,凄然道:“桑娘,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何以竟要如此待我?我还准备,此次边关大捷,回来就向父皇奏请你我的婚事。桑娘,你,你,你伤我太深!“
我琢磨着他的话,心里打了个突。
莫不是我对他有所误会?
我气愤他伙同东国朝廷将我送与西国狼王,可难道他对此事竟是一无所知,而是去了边关战场?
我认真想了想,以为还是慎重为先,把因果说得清楚比较好。
便开了口,刚发出一个“你”字音来,就听见一个男人阴沉的声音道:“桑娘不喜欢你,她从来就没爱过你,你还看不出来吗?!谨德,枉你身为一国太子,居然这样可悲可怜!”
这声音不光阴沉,而且中气充沛,穿透人极强。要命的是,说话人似乎极谙说话艺术,竟是一字一字极为清楚地慢慢道来。刹那间,我看见谨德太子像被雷劈了一样,面如死灰,身形一晃,脚步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我听得是瞠目结舌,看得是目瞪口呆。
我被他的父皇臣民打包送给西国狼王,后来自己大难不死跑了回来,却又被捉住挨了一顿好打,清誉尽失,人人唾骂,冬夜没有御寒的棉被,莫名成了要**夫奔逃的女子,直到现在的一顿饱饭也没有,怎地还成了我伤害他?
那个不知从何方钻出来,为这样诡异画面义务配音旁白,极尽中伤挑拨之能事的男子是谁?
我瞪眼望去,那男子一身黄色锦服,站在谨德身后,倒是不屑蒙面,也未曾易容的一条好汉。
冷眉冷目,面容端严,天家气象。原来是谨德他爹,东国老皇帝。
“你看看,”老皇帝中气十足、精神抖擞地指着我,“若真是父皇冤枉了她,这女子怎不痛哭喊屈?谨德孩儿,你该清醒了!不要被这个包藏祸心的女人算计了!”
痛哭喊屈?
扑痛一声双膝跪地,爬行向谨德,死死抱住他小腿,尖声呼冤,涕泪横流,哀伤无限地说:“我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唯一的依靠和唯一的指望就是你啊,我的郎君,我受了天大的冤屈和折磨,如果你不为我出头,我该怎么办呢?唯有以死明志云云,只是临死之前,容这个断肠人说一句,我是爱你的。。。。。”
我想像了一下那可怕渗人的场景,以及让人鸡皮疙瘩掉落一地的台词,不由得以为,那是演戏好吧。那是戏文好吧。
正常的大活人,冤就冤了,死则死矣,哪里能做这样让人恶心的事。
谨德死死地盯着我,咬了咬牙,痛苦地说道:“不,父皇,儿臣不信。儿臣要她亲口说,说她的感情都是假的,是欺骗儿臣的。。。。”
他又走上几步,命令道:“你说,你说,你说你是欺骗我的,对我的感情是假的!我要你亲口说。”
我再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无语。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面对着受了刺激犯糊涂的人,能够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由此可见,一个清醒的头脑,是多么多么地可贵。
苍天可鉴,夜是那么地深,人又是那么地疲惫和饥饿。
而眼前的这两个人,显然绝没有轻意撤退的打算和迹像。
”好吧。我说。“我无力地望着他,鬼使神差一般地说道,”我是骗你的。我从没爱过你。我爱的人是呼邪单于。他是西国的狼王。我就是深深地迷上了他的王者霸气,他的异域风情。跑马的汉子,他威武雄壮,他的胸襟,像草原一样宽广。”
好了。话音一落,果然看见他面色比之前又苍白了几分。
老皇帝骂道:“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我皇儿不要也罢。皇儿,咱们走!”
“走?只怕没那么容易!”一个男人浑厚的嗓音传来,我和谨德宛如触电一般齐刷刷抬头望去,只见一名黑衣男子站在老皇帝身后,手执一把钢刀架在老皇帝脖子上,面带喜色地望着我,说道:“桑娘,孤竟是误会了你。原来你心底里早已钟情于孤。”
我将瞪得圆得不能再圆的眼睛望去,心中暗叫一声糟,只恨不能时光倒流,将赌气话生生吞回去。
我千算万算,可是我只算到了开头,却没算到这结尾。
来人竟然是——西国狼王,呼邪单于!!!
谁能告诉我?!
他们不是吃了败仗,大败而逃吗?
怎会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夜晚如此诡异地出现在这样一诡异的场景里?
要命的是,还听到了我睁着眼睛说的满满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