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铭眼皮微微下搭，眼神飘向远方，微声道：“谁来了？”
“黄瑞，以贡品押运使的身份。”
“哦？”陈元铭淡淡道：“那，差不多就是必须要见见了，说起来，往年广东贡使也是这个时候到么？”
扭头见吉余道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陈元铭“呵”了一声，道：“上了年纪，有些忘事儿了，去年九月，还是我亲自接待的。”说着，笑呵呵地往前走。
吉余道紧步跟着，微声道：“那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陈元铭头也不会，笑道：“见，为什么不见，朝廷贡使嘛！”
吉余道点点头，神色略略阴沉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
陈元铭扭头歪着嘴笑道：“你还安排什么！让老黄过来，咱们一块儿吃饭，他不在巡抚衙门等我，巴巴跑到这儿来，不就是要尽快见到我么！”
吉余道一愣，连忙笑着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叫他过来！”说着，转身便要走。
陈元铭一把拉住他，道：“对了，老黄是浙江人，给他来两盘东坡脯、南炒鳝，办得到吧！”吉余道笑着说：“又不是太远的地方，浙菜么，还是有的！”
黄瑞看着眼前的家乡菜，不禁有些发呆，自己这些年跟着戚继光在北方，几乎没有吃过家乡菜，也就是前些天路过的时候，吃了一些，现在还有些回味，不想到了这里，陈元铭想得还是这么周到，再想到来此的使命，心中长长一叹。
陈元铭笑道：“老黄，这广言就不介绍了，来来来，这位大师法号意应，你看看他脑袋上的九个香疤，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烫的，不过可是货真价实的得道高僧啊！”又转过脸对意应道：“和尚！你眼前这位就是最早随我出死入生的老伙计，老黄，全名黄瑞，对了！”再扭脸对黄瑞道：“老黄，你现在都做了贡使了，有没有给自己取个字呢？可不能再像以前了，你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啊！”
黄瑞略略不好意思道：“你又开玩笑了，我这点官位哪里敢在你面前显摆！呵呵！老黄还是老黄！”说着，又对意应行礼道：“见过大师！”
意应笑道：“什么大师不大师的！来来来，吃饭！”说着，自己先坐了下来，伸手夹了红焖牛肉。黄瑞咧咧嘴，算是又见识到陈元铭身边的得道高僧的境界了。
众人落座，陈元铭略略歉意道：“老黄啊！这几天，我都在船厂，没有接到你来的行文，准备不周啊！要不然，弄点西湖鲲鱼，饿养两天，也来两盘西湖醋鱼。”黄瑞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道：“也是我来的太匆忙了，朝廷行文没有提前下发，而是我随身携带。呵呵，这些饭菜已经很好了，我常年在边地，有这些，已经很满意了！”
陈元铭心道：吉余道和意应虽然能够感觉到什么，但是应该不知道我到广东的内幕，老黄却是多多少少了解一点的，即便不知道，也能推测出一些，一些话，也不必点明。微笑道：“这北边有戚老哥在，想来各位老朋友都是过的很好，我也放心，就是不知道这次朝廷派你来地如此急迫，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需要进贡么？”
黄瑞眼珠左右转转，眼见吉余道和意应虽然以吃饭为己任，但人家耳不聋，哪好说出，放下筷子，微笑道：“是这样的，皇上听闻你这里下南洋的船队差不多该是回来的时候了，所以派我来，想看看有什么稀罕物，直接进贡一些，省得好东西流入民间，平白糟蹋了！”
陈元铭心中哂笑：好东西给老朱藏在深宫里才是糟蹋了呢！想那么多美女……面上笑道：“这也是应该，其实即便没有派你来，我也是会留下一些上品，主动进贡的，呵呵！这么说，似乎是要你白跑一趟了！哈哈！”
黄瑞心中一转：这陈伯源一向聪明，此次安排在饭桌上当着他人问起此行目的，又说什么白跑一趟，莫不是猜出我此行的目的，现在便已经表示拒绝了么？“呵呵”一笑，道：“就知道你一向想得周到，不过，既然我已经来了，倒也算是省了你的麻烦，这些事情，还是看我如何处理吧！”
陈元铭微微点点头，心中思虑：老黄为何还是坚持，他来这里，既然是贡使，那便算是皇帝老大的人，如果不是考验我，难不成是要有什么隐秘的消息需要传递？甚至不可让东厂知道？等等！这老黄说，贡使的行文他竟然是随身携带，这倒是有些不合规矩，有没有可能，这个贡使身份是假的呢？若是假的，岂不是有可能是造反的事情，而若是造反，那必然不是老戚，而是把汉那吉的意思了，嗯……有可能！通过兴获镇和兴获卫将林琅等人暗中收罗，而后知道了我的海军比较强，难不成是想约定水陆并进，进攻北京？！
甩甩脑袋，想得远了，这些造反的意思恐怕是自己潜意识里有的想法，结果今天被老黄的到来引了出来，略略自嘲一笑，陈元铭举筷就要夹菜，却见其余三人都在看着自己。
见陈元铭总算回过神来，意应笑道：“好了！食不语，咱们就是话太多了！”说着，淡淡地向陈元铭的眼睛看了一眼，低头扒饭。
吉余道也不说话，眼神一飘，十分自然地转移了。黄瑞笑道：“不错！还是吃完饭，再好好叙叙吧！”说完，也低头扒饭。
陈元铭扫了意应一眼，这小子又把咱后面的话堵住了！不过，能了解的老黄的基本态度，这顿饭也不算白吃，嗯……猛然发现意应那双筷子运转如飞，白花花的盘子底儿眼看一点点扩大，连忙气运全身，也低头扒饭。
吃完饭，意应和吉余道十分知趣地下棋去也——其实是意应蹂躏某人，小吉一直在躲避任何和意应大师下棋的可能。
陈元铭与黄瑞两人结伴沿着码头踱步。黄瑞看看远处的大海，略略向往道：“在北边，不是草原就是沙漠、戈壁，还真是怀念大海啊！”扭头看了看陈元铭，笑道：“不过你是北方人，恐怕不会有这些感觉吧？”
陈元铭点点头，道：“是啊！毕竟不是自己的故乡，一般很难将感情真正融入。若是能达到心有所感的境界，差不多也算是第二故乡了！”
黄瑞当兵久了，这种文绉绉的对话，有些受不了，站住，看看左右无人，定了定神，微声道：“伯源，你现在在广东也算是被迫的吧！有没有想着回到京城呢？”
陈元铭转身，淡淡看着黄瑞：“哦？我倒是不觉得回京城有什么好，在这里，我是说了就算，回去，可是有不少老前辈还在上面啊！”
黄瑞两只手握在一起，搓了搓，略略有些紧张，道：“那么，若是他们不在上面又如何？”
陈元铭“哈哈”一笑，道：“这可不是咱们考虑的事啊！这些自然有陛下来决断，那个……咱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个了，我说，这暹罗的象牙不错，要不要给你留一些？”
黄瑞叹口气，道：“伯源何必顾左右而言他，雷玄不日便回，得到大批钱财，足够你扩充军备，你现在还有大型战舰，由海路到京师，迅雷不及掩耳！再有把汉那吉由北突进，双管齐下，何愁大事不成！”
陈元铭眼神微微冷漠地看着他，黄瑞咽了口唾沫，道：“我们会有足够的人手潜入京城，你不知道，现在伊克部和兴获卫的蒙古人在京城来回十分方便，到时，可以在第一时间内救出令尊、令堂！还能里应外合，到时，只需要迅速击破宫城，控制了隆庆帝、皇亲国戚还有一众大臣，还有什么可怕？那时，你来掌控大明，把汉那吉也已经暗中架空大明扶植的奥尔格勒，只要再与土默特部重归一家，也能掌控蒙古，两家联手，何人可挡！”
陈元铭轻轻“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黄瑞继续道：“想来，你能够到这里当上巡抚，应该是和隆庆帝有过什么密约吧？只是，这约定恐怕难以达到吧！那么，何必再屈居人下，人生百年，不过弹指，轰轰隆隆，才不虚此生啊！”
陈元铭冷笑道：“老黄啊！黄瑞啊！若不是你我共过生死，只是你这话，我便不可能饶过你，哼哼！想我陈元铭，书香世家，时时刻刻不忘圣贤之道，如何会做出这种无父无君的禽兽之行！你，若是再说出这种话，莫怪我翻脸无情，现在便拿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