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喝酒

精雕细刻的银杯，一口穿肠烂肚的毒酒。

那一年，何颖倩八岁。

悬挂当空的炎日，让地面卷起滚滚热浪。

纯银造的酒杯，“哐当”落地。

那个少年，就此与世隔绝。

十三岁任职朝官，十六岁名满天下。

喝下那杯毒酒前，守在他身边的，只有八岁的妹妹。

“颖倩，你会为哥哥流泪吗？”

“会。”

温柔的抚摸，也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抚摸自己的妹妹。

“听哥哥的话，永远要知道，你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那是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以后，何颖倩的认知里，第一次出现了“规矩”一词。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知道，原来不会撒谎的人，最容易死。

※※※※※※

今天的赫顿玛尔飘着点点细雨，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街道，今日却显得有些冷清了。

熊风云独自走在细雨之中，思绪却飘荡千里之外。

他始终不明白一点，官府的近百口人命，是因何被杀？

昨日熊风云在东城郊外撞见那神秘的二人后，便彻夜思索，这事他始终未与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吴正生。

说来奇怪，男人带着小艾离去的那天，吴正生不过独自出去散心一圈，回来后便似变了个人，任凭熊风云如何逗乐，吴正生也是高兴不起。

直到第二日凯丽寻上门来，吴正生才从抑郁中醒来，不知怎的，从那峡谷出来之后，吴正生对凯丽的态度似乎变了很多，虽说言语形态并无不同，但明眼人都看的出，他在试着与凯丽敞开心扉。

遇见黑衣人的事情，熊风云觉自己在没弄清楚之前，万万不能透露给吴正生。吴正生的脾性熊风云自是了解，若他知道那官府近百口人命的凶手，便是被他亲手放掉的男人，于他来讲，自责在所难免，熊风云甚至认为吴正生会做出什么痛心疾首的事来。

这场细雨自清晨开始便绵绵不断，熊风云自持内力护体，便任凭那雨点落在身上不管不问，心中自有思索，那官府近百口人命可谓死状凄惨，尤其是那刘州长，更是被活剥了皮，如此残忍行径，却不知男人与他有何深仇大恨？

想到这里，熊风云却又眉头一皱，暗自摇头，按照昨日男人与黑衣人的对话来判断，似乎男人无论刺杀何人，皆是听从黑衣人指示，与他自己意愿毫无关联，那么既然如此，他只管杀人便行，又为何非要将人硬生生剥皮？

熊风云呼了口气，显然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太适合推理断案，若是真想知道答案，反倒不如自己去那破庙外蹲个两日，运气好兴许还能再次碰到那两人。

想着想，熊风云晃了晃脑袋，口中自言自语：“算了，便是他杀了皇帝老儿，只要不关我熊风云的事，我管他作甚。”说到这里，熊风云却又咧嘴一笑：“倒不如去那怡花院里，找那头牌花魁寻寻乐子，兴许老子玩的高兴了，什么答案都想通了。”说着话，却是哈哈一笑，大步往那怡花院走去。

此时正值深秋，加上阴雨霏霏，便连这怡花院此时也是冷情不少，熊风云本就喜爱热闹，这会儿见了怡花院不过寥寥几人，自是兴致大败，于是独自点了两盘花生米配上一壶女儿红，喝起了闷酒。

可能因这天公不作美，熊风云今日里来，总觉得有些低落，性格直率如他，此时却也提不起劲儿。喝完一壶女儿红后，熊风云咧了咧嘴，心中暗想：这般无精打采，可不像我熊风云的作风。于是将自己怀中三袋金币掏出，顿时朝着老鸨吆喝：“老妈，婉儿姑娘今日可有预约？”

谁知自己这话刚一问出，熊风云便感到周围姑娘们神情怪异，那老鸨面色尴尬，急忙跑到熊风云身前，挥着她那香味刺鼻的手绢，小心道：“这位官人，我们婉儿已经赎身不做了，我这还有些别的妹妹，可否要我给你介绍？”

熊风云听得此话，直感觉自己运气不佳，顿时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这怡花院自从头牌花魁素婉儿出事之后，生意便不比从前，尤其今天阴雨绵绵，更是门庭冷落，那老鸨见难得来的客人此时要走，哪肯相让？赶紧眼神使出，几个姑娘纷纷簇拥而上，口中大肆发嗲。

熊风云却眉头微皱，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女人们，没缘由的一阵腻歪，正要推辞，鼻间却忽地闻到一阵恶臭，只见那其中一个姑娘，脸上搽的粉黛怕是有半斤厚，身上不知抹了多少香薰，却依旧掩盖不住她那腋下狐臭，刺鼻香薰与狐臭混合，让熊风云只想作呕，于是赶紧挥手叫道：“不了不了，下次再来，下次再来。”说着话，却犹如入了虎狼之窝，赶紧逃之夭夭。

离开青楼之后，熊风云走在街道之上，口中骂骂咧咧：“不曾想老子也会有这般提不起劲儿的时候，难道老子也上了年纪了？”熊风云素闻男人一旦上了年纪，必定肾虚体亏，对女人提不起兴趣。想着想，却是赶紧摇了摇头：“老子这般年轻气盛，怎会肾虚体亏？”

说着话，熊风云却是直接走进一家酒楼，那柜台的掌柜见今日难得来客，赶紧招待：“客官是住宿还是吃饭？”

熊风云大手一挥：“好酒好菜招待。”

掌柜的面色一喜，赶紧吩咐小二招待，十年陈酿的老酒，直接给熊风云拿了一大坛，紧接着数盘山珍海味纷纷上桌。

熊风云咧嘴一笑：“这他娘才像老子的性格。”二话不说，拎起酒来便是狂饮。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熊风云独自喝酒数碗，便是他酒量再好，此时少了个知己相陪，却也觉的甚是乏味，果然不出片刻时间，熊风云吃着那山珍海味，口中便喃喃低语：“若是能有个美人相陪，倒也不错。”

谁知此话刚出，熊风云却眼前一亮，只见那客栈门口一袭白裙亭亭玉立，熊风云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不施粉黛，轻柔淡雅，容貌却是绝美至极，那不正是何颖倩么？

熊风云大喜，左顾右盼，确定只有何颖倩一人，于是出口相询：“何姑娘怎会独自来此？”

话说何颖倩因某些事情，弄的她此刻心情不太喜悦，不知为何，明明并非坏事，可她却始终心中抑郁，见着外面细雨点点，倒是和自己心情相符相应，于是便出来徒步散心，缓解一下心中苦闷。

谁知自己随意走来，路过酒楼门口时，却赫然发现熊风云独自一人喝着闷酒，鬼使神差下，她便将脚步一迈，走了进来。

只见何颖倩此时微微一笑，看着熊风云面前的鸡鸭鱼肉食之不尽，故意说道：“颖倩瞧着熊少侠桌上的佳肴如此之多，特来蹭上一顿午饭，不知熊少侠可否介意？”她口中虽如此客气，可动作却毫不犹豫，直接走过去与熊风云同桌而坐，转而朝着掌柜说道：“店家，多添双碗筷。”

熊风云此时数碗陈酿入胃，已经略显醉意，瞧着平日里隐藏颇深的何颖倩，直接出口说道：“我不信，你来找我肯定有事对不对？”

其实这也不怪熊风云会有如此想法，何颖倩平日里看上去知书达理，却总给人内敛之感，凡是都藏于心中，从不表露，要说她无缘无故找熊风云吃饭？熊风云确实有些不信的。

何颖倩闻言却是掩面轻笑，一双瞳仁秋水弯成了月牙儿，谁知这一笑却是看呆了熊风云，只见那笑容犹如蜜饯，熊风云两眼出神，盯着她那双眸子目光不移，怕是那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也不过如此了吧。

“怎的？无事便不能与熊少侠一块吃顿便饭了？”何颖倩说道。

熊风云自知失态，赶紧回过神来：“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说着话，指着桌上的菜肴：“何姑娘若不嫌弃，这里管饱。”

何颖倩美目盼兮，轻声说道：“只管菜，不管酒么？”

熊风云面色一窘：“何姑娘不胜酒力，何大人若是知道我带你喝酒，怕是要责怪于我了。”

何颖倩却不以为然，盯着那酒若有所思，熊风云一旁眉头轻皱，总感觉今日的何颖倩有些奇怪。

“给我斟上一碗吧。”

熊风云神情一愣，看着何颖倩不似作假，竟真的鬼使神差，给她斟了满满一碗。

“这酒醉人，何姑娘若是不胜酒力...”熊风云本想劝阻一番，可他话未说完，却见何颖倩纤纤玉指伸出，端起酒来放在唇边轻轻一抿。

“好辣！”却见她娥眉皱起，显然被呛的不轻。

熊风云哈哈一笑：“何姑娘从未喝过酒么？”

何颖倩抿过一口酒后，只感觉舌头火辣辣也，听见熊风云相询，红着脸点头说道：“今日倒是第一次。”

熊风云顿觉有趣，还想再说，却见何颖倩放下酒杯，叹了一气：“我自小家教甚严，父亲向来严禁我喝酒。”说着话，却是把目光瞥向熊风云：“不像熊少侠，无拘无束，天地任凭逍遥。”听那说话语气，却是夹杂几分羡慕。

熊风云微微一愣，知道她毕竟一介女流，纵使心机再深，也有一颗女人之心，于是熊风云莞尔一笑：“何姑娘见笑了，熊某自小没有爹娘，反倒羡煞你们这些有人疼的孩子。”

熊风云说这话的时候，何颖倩却是自顾自的把玩桌上酒碗，也不知熊风云的话她有没有听得进去，过了片刻，只见何颖倩晃了晃碗里的酒，再一次端了起来，朝着熊风云笑着说道：“熊少侠，颖倩与你相识至今，倒是没和你细细聊过天呢...”说到这，她语气微微一停，继而接着说道：“上一次，谢谢你舍命相救。”

熊风云神情恍若，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诺斯玛尔镇的事情，于是哈哈一笑：“老子最爱做英雄救美之事，有何好谢的。”口中笑着，手里却不含糊，拿起酒来便一口干透。

何颖倩酒量不似熊风云这般海量，只能小口抿着，二人东扯一句，西说一道，熊风云方才还觉得一个人喝酒乏味，这会儿便来了个美人何颖倩，一时间兴致大起，一边喝酒一边与何颖倩畅谈甚欢。

二人全程皆是有说有笑，却不知聊了多久，那一坛陈酿竟被二人喝了个精光，当然其中大部分是入了熊风云的胃，何颖倩不过饮了少许，可即便如此，她此时也已然两抹绯红上脸，说起来话来结了舌头，眼神之中竟是迷离。

“熊...少侠，你...你从没见过自己父母吗？”何颖倩醉意盎然，看上去迷糊的很。

熊风云闻言摇了摇头：“呵呵，我连他们长得是何模样也不知道。”

何颖倩听了这话后，在酒精麻痹之下，竟是伸出她那青葱玉指，摸了摸熊风云的脸颊：“你...真是可怜。”

熊风云哈哈一笑：“可怜？”然后两眼翻了翻，晃着脑袋醉道：“哪里可怜了？相比之下，我倒是觉得你挺可怜。”

那一大坛子的陈酿让熊风云醉上心头，其实他完全可以用内力将醉意驱散，可他却不愿如此，人生难得一回醉，何必时时要清醒？

熊风云醉酒之下，俨然没发现何颖倩此时模样，与她平日里的大家风范完全搭不上边了。二人喝酒畅聊，欢天喜地，此时的何颖倩，哪还是那个知书达理，气质若兰的大家闺秀？

只见何颖倩脸上笑吟吟，一双眸子尽显迷离之色，柔弱身躯趴在桌子上，手里仍旧端着酒碗不放。熊风云侧脸望去，只见她那双眼睛泪光迷离，秋波阵阵，直看的自己心口扑通乱跳，口中更是忍不住说道：“何姑娘，你生的好美。”

何颖倩抬起身来，看着熊风云盯着自己的眼神尽是迷恋，忽而痴痴一笑：“熊...少侠。”

“嗯？”

只听何颖倩言语断断续续，口舌不清：“快...恭喜我吧，我...我要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