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8月16日晴 34℃
waste机安装到最后，有3米多高。朱清民在上面作业，请黑人递一件工具都很困难；中文或英文他们都听不懂。据黑人自己说，他们能够听懂一点法文，但朱清民完全不会。前几天，朱清民看见一个上海女士培训黑人挡车工，20多个男黑人身穿白色围裙，头戴白色工作冒，那女士正在教他们学中文。她把一根棉纱丢在地上，然后，大声教黑人说：“把纱从地上捡起来。”她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去捡棉纱，20多个黑人学着说：“把-纱-从-地上-捡-起-来。”朱清民认为可以借鉴，用中文教他们常用工具的名称。事实证明，完全是徒劳。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朱清民决定学黑人说话，不管它是什么语言。比如：锤子，他问：“你们管它叫什么？”黑人说：“MADU。”从此，朱清民需要他们递锤子时，就喊：“MADU，MADU。”但是，对于黑人不认识或根本没见过的工具，就只好要他们死记中文。哪知这会给自己留下隐患。今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车间内温度很高，朱清民在机器顶部作业，越接近屋顶，温度越高。他累得满头大汗，汗水顺着头往下淌。汗水停留在眼睛和眼镜的镜片之间，因没有毛巾擦拭，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取下眼镜在衣服上搽，但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根本无法把镜片擦干净。本打算干完最后一点活再下来，此刻，急需用卡簧钳，便请黑人递给他：“卡簧钳！”闻讯的黑人在工具箱内翻了半天，一会儿拿扳手，一会儿拿钢丝钳，就是不拿卡簧钳。没有办法，他只得自己下来取。因眼睛看东西是模糊的，下来时一脚踩虚，从机器上掉下来，左小腿胫骨表皮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两个黑人吓坏了，赶紧把朱清民送到医务室。医生给他进行了包扎，并打了一针预防破伤风的针。这道伤疤，直到他回国都没有痊愈，在小腿上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8月25日晴 24℃
朱清民在众目睽睽之下，克服了重重困难，分秒必争完成了80%的安装任务。袁队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然，他当面什么也不说，可每当有人给他反映工作中的问题或困难时，他就会挤兑：“你是高级工程师，人家朱清民也是高级工程师，怎么人家又能动手又能动脑，机械、电气一肩挑，你们就不行？知识面太窄了！…..”袁队长的这些话，经他人的口传到朱清民的耳朵里。直面朱清民时，他仍然还是那么严肃或老气横秋！不过，朱清民已经感觉到，自己在安装队的处境比刚来非洲时，特别是设备刚开箱时好了许多。或许大家被实事说服；个人的能力和素质，与机器的质量或工厂的名气并不属于一码事。
剩下的工作是开车试验和验收。这20%的工作主要与华源公司请来的上海师傅打交道。其实，朱清民不到20岁就开始与上海师傅打交道。上海人的聪明、睿智、先进的技术和管理，以及他们特有的商业头脑都令朱亲民折服。但是，上海人精明、会算计、喜欢抱团也让他望而生畏。配合清花车间安装调试及验收工作的是吴工程师、负责配电送电的还是冯工程师，这两个人都让人吃不透；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因NIAMAY政变，纺机集团安装队在国内待令耽误了近两个月。吴工程师到非洲后，安装队没有到。他暂时无事干，华源公司便安排他买菜。几十号人吃饭，每天要买很多菜，公司专门派了一辆中吉普，每天运送食品。司机是当地黑人，每天开车跟吴工买菜。吴工便长了心眼；从车上卸蔬菜时，总会给司机留一点在车上。对吴工来说，无非是揩一点集体的油水，对司机而言就成了一笔人情。NIAMAY 人少地多，街道上没有那么多行人和车辆。没过几天，吴工就向黑人司机提出学开汽车。两个多月过去了，在NIAMAY广袤的土地上，交通管制松懈，谁来查中国人的驾照呢？吴工居然可以开着中吉普在街上横冲直闯。学开车的人都有体会；刚刚能够开车上路，是开车兴趣最浓的时候。此刻，华源公司调吴工回ENITEX，配合安装调试工作，他一百个不耐烦。朱清民需要他时，一天天找不到人。事后吴工又喜欢挑刺，不是传动有杂音，就是隔距不够。苦于自家机器的质量说不起话，朱清民只能迁就他；你说我改。殊不知倒把他惯坏了，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两三天不见面，见面就找碴。今天，火山终于爆发；袁队长急冲冲地来车间找朱清民，开口就训斥：“听吴工说waste机打手的轴承座内没有更换润滑脂，为什么不换？……赶快把它换掉，免得验收时惹麻烦！”朱清民本来就心烦，对毫无根据的指责，他二话没说，找来扳手就拆卸轴承盖。打开盖子，要求袁队长自己检查：“您亲眼看看，润滑脂换过没有？”袁队长不但看，还用手抠下一坨闻了闻，这才感觉自己轻信了人言，小声埋怨起来：“这吴工怎么说瞎？我让他过来看！”边说边往华源办公室走去。不一会儿陈厂长、吴工和袁队长，三人一同来到现场。面对已经卸开的轴承盖，吴工连看都不看。他绕到机器对面，亲手卸开一个轴承盖仔细观察，润滑脂的确是换过。其实，他是几天前听别人说的。今天早晨上班，他在楼上办公室向陈厂长反映这件事，无非是想表明自己很负责任。没想到袁队长在旁边听到，而且这么认真。但吴工并不想就此认错，并显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即使润滑脂是刚换的，也应该加满才对，太少了！给我全部返工，重新加满！”朱清民与他打交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依吴工的性格，即使继续忍让，他还会变本加厉。不如趁双方领导都在，干脆把脸撕破，吵架也算通了天。将来他若不肯在验收单上签字，那就有报复的嫌疑。对，今天咱有理，决不能迁就他！于是，朱清民一反多日来忍气吞声，开始反击：“亏你还是工程师？！你懂不懂轴承座内润滑脂不能加满，必须留出散热空间。”吴工哪里肯依：“我们在上海工作时，每次大修，都要把润滑脂加满的！”朱清民：“那是你们凭实际经验蛮干，能够代表理论依据吗？即使把润滑脂加满，外面的油脂能往里润滑到轴承上去吗？不但浪费润滑脂，还影响轴承散热……”吴工还想继续争辩，陈厂长已经听得不耐烦了，立刻制止：“不要说了，听人家制造厂的意见！”吴工仍然不服气：“既然都听他的，还要我干什么？”朱清民：“如果你说得对，我肯定会听你的。但是，你要弄明白，配合安装调试不是监督安装调试。你不能老是不到现场。几天看不到人，等我把事情做完了，你又跑来说三道四，这种行为很不……”吴工有些恼羞成怒，打断他的话：“我不是配合你一个人，我还有其它事情……”陈厂长对吴工一心想开车，成天看不到人，本来意见就很大。今天又惹出这么尴尬的一幕，所以，对他很不客气：“你还有什么事情？我已经给你说过几次了，现在，你应该把精力放到厂里来，配合人家安装调试。不要再到外面开车买菜了！”吴工没想到陈厂长完全不给他面子，愤然拂袖而去。袁队长见朱清民说话有理有据有分寸，也不好再发表意见。这次吵架，朱清民赢了。如他自己所料，吴工被打过这一棒之后，老实了许多，再也没有找他的岔子。可是人家必竟还有在验收单上签字的权利，那是没办法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陈厂长这里已经埋下了伏笔。
8月28日晴 29℃
今天是朱清民50岁的生日，又是周六双休日。清晨起床，小杨和樊工都还没有醒，朱清民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走过门厅来到花园。空气中湿度很大，闷热使人有缺氧的感觉。继续往外走，经过门卫室，只见房门大开。看院子的黑人和衣睡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柄用铁棍做成的长矛。朱清民不想吵醒他，悄悄地打开院子门，走出去随手把门带上。他同情这个看院子的黑人，一天24小时守护在这座院子里，还得收拾公共卫生、倒垃圾。给一点残菜剩饭，他会乐得不得了，总拿回家心疼老婆或孩子。
从花园出来，一路小跑来到NIAMAY国家体育场，朱清民在观众席上找到一处较高的位置坐下来。天色还早，整个体育场内除了小鸟或野鸽叽叽喳喳的叫声，就是轻柔拂面的晨风。思路被鸟啼声牵连，眼前浮现出ENITEX厂门前的一棵大树；每天傍晚下班，他们都站在那里等汽车。树上落满野鸽，可能它们从来就没有被人伤害过，所以它们不怕人。朱清民估摸，即使用一块石头掷上去，也能够打下几只来。但是，尽管这个国家的黑人缺吃少穿，却没有一个人打鸟吃。若是在中国，还不早被人打下来吃光了。这里的黑人，大多数能与动物和谐相处。有一种绿色的爬行动物，比壁虎稍大一些，当地人管它叫四脚蛇，此地到处皆是。黑人们对它们很友好，从不伤害它们，以至它们肆无忌惮到处乱爬。有一天下班回家，朱清民推开房门，看见一只四脚蛇爬在他的枕头上，一声惊叫，四脚蛇吓跑了，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仰望天空，万里穹苍一派碧蓝，像用水洗过一样。晨曦喷薄而出，霞光万丈。远处有几辆汽车开进了体育场。车停稳之后，几个穿运动衫的黑人从汽车上走下来。不用问，他们是来锻炼身体的。朱清民每天坐汽车上下班，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常常碰到开车的黑人与他们并排停车等待变灯。那些黑人穿戴整齐，特别是女黑人珠光宝气目不斜视，对围在中国人汽车周围乞讨的黑孩子和妇女，充满鄙夷的眼光。朱清民从她们高傲的神态中感觉出；中国人在她们的眼里并不高贵，或者她们压根就瞧不起中国人。在这个国家，贫富差距特别大，少数人越来越富有，国家或人民越来越贫穷。在富人们躺在席梦思上享受空调制造的清凉时，绝大多数黑人睡在地上，任凭蚊虫叮咬。疟疾、缺医少药、死亡对穷人而言是家常便饭。有一个配合朱清民安装的黑人，突然没有来上班。几天后，给他又派来一个黑人，朱亲民从新来的黑人口中得知；原来那个黑人是他的哥哥，哥哥患疟疾不治生亡，弟弟才来顶职。令朱清民奇怪的是：亲人刚刚过世，在弟弟身上却看不到一丝悲伤。后来，朱清民才发现，当地黑人对死去亲人表现麻木不仁，不是他们心狠，而是见怪不怪。因感染疟疾而死亡的人多了，死一个人，跟死一头牛或死一只羊一样自然……。今天，是朱清民的生日——50大寿，独处异国他乡，几分孤独几分悲伤。突发激qing吟下一首词来。回宿舍后，赶快把它记录在笔记本上：
沁园春寿
西非蓝穹，旭日东升，霞光万丈。映赤橙大地，金碧辉煌；尼日尔河，水源流长。尼亚美人，黝黑善良，普天庶民德相像。行万里，旅异国他乡，奋力闯荡。忆亲人思故乡，五十寿辰朝阳相伴。忧弱势群体，分流下岗；资本运作，变数无常。民营企业，百花齐放，胜似当年奉共产。改变了，国人价值观，重树信仰。
因该网站拒绝与签约，《厂殇情殇》写到二十四章（2）搁笔，有兴趣往下观看的读者，请上新浪网‘沉思琦博客’继续浏览续后章节。感谢读者对我的支持，咱们新浪博客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