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几天之后，李永利、吴世德和朱清民一起出差到北京。三人同住一间房，朱清民洗完澡从卫生间走出来，吴世德正对李永利说：“他平时跋扈惯了！你当了厂长，责任不一样，但他还指望你听他的，可是，出了问题谁负责？……”李永利见朱清民走出来，笑着说：“我们正在说老熊……”没等李永利说完，朱清民就打断了他的话：“老董和老熊闹了几年，对纺机厂带来什么好处？你刚当厂长不久，最好不要和老熊发生矛盾，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当面交换。”李永利被朱清民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立刻不吭声了。整个晚上，三个人一直默默无声地看电视，但谁都没有真正进入角色……。
回厂之后，朱清民明显感觉老熊对技术科的工作越来越重视；许多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与朱清民的接触也明显增多。原来出差，老熊不是带李永利就是带樊发旺或吴世德，现在，他总要带上朱清民。但是，朱清民一不会打麻将，二不会伺候人，所以，与老熊一起出差朱亲民会很别扭。有一次，朱清民从外地回省城，遇到老熊带着销售科长樊发旺一块来省城开订货会。会议结束后，他们没有及时回去，呆在办事处打麻将。老熊看到朱清民就不让他走了，说要一起吃晚饭。朱清民无奈，只好找来本书坐在一边看。左等右等，麻将打得热火朝天，没有一个人提吃饭的事。朱清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眼看着过了7点钟，朱亲民站起来说：“你们玩，我饿得不行了先去找饭吃，然后，赶夜班车回家。”老熊正双手洗牌，听朱清民说走，立刻抬起头来制止：“慌什么？等我下了桩一起去吃饭。今天不要走了，明天早晨跟我的车回去。”朱清民不敢违抗，只好坐下来继续等待，直到8点多钟才去吃晚饭。
第二天吃过早餐，老熊还是没有走的意思，躺在床上不断嘀咕：“这小林怎么还不来？说好了今天早晨到……”林兴生原来也是二车间工艺组的工人，通过关系调到供应科当采购员。供应科长即将退休，老熊许诺林兴生，他是科长的候补委员。现在，打麻将‘三差一’就等小林来上场。朱清民想到科里还有一大堆事，再也呆不下去了，开始催促：“熊厂长，什么时候走？”老熊有些不耐烦，激将地说：“你还是中层干部，连麻将都不会打，怎么和人交流？……”见朱亲民没吭声，还想因势利导：“现在，正好‘三差一’我们教你练习练习。”朱清民‘嗖’的一下站起来，摆桌子拿凳子，自己先坐下。老熊还当真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拿麻将。朱清民揶揄道：“教我打麻将，就不能赢钱哦！”老熊很扫兴：“不赢钱鬼陪你玩？”朱清民不知天高地厚，从衣袋里掏出钱来往桌子上一扔，较劲地说：“什么意思？想赢钱不用打麻将了，拿去！”不知深浅的举动，搞得老熊哭笑不得，稍后，才恶狠狠地说：“你不就是要回去吗？走、走、走！”说完话站起身来独自往外走。樊发旺赶忙起身帮老熊拿旅行包，司机小顾跑上前去发动汽车。樊发旺急忙赶到汽车旁，为老熊打开左后门，让老熊坐进安全位置。自己则绕到右边打开右后门，正准备往里坐，老熊突然开口：“你坐到前面去，让朱清民坐这里，我有话跟他说。”樊发旺乖乖地坐到副驾驶位置上。朱清民靠老熊坐下，等待批评。从省城回S市，小车需要开两个多小时，老熊基本没有停嘴。不断地给朱清民讲管理、讲十年腾飞、讲自己的治厂方略。也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对李永利和吴世德的不满。老熊说：“这个厂从今往后，将一代不如一代，李永利不如我，他的下一任不如他！”对此，朱清民从不表态，他不愿意卷入与人相斗的漩涡中去。老熊似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从此以后，他去省城总要带上朱清民，而且无论是去或回，路途两个多小时，他总是滔滔不绝地训导。朱清民也逐渐习惯了与他相处，并从他的训导中学到一些为人处事的经验。但是，在省城老熊逼他打麻将的经历，却一直被人当笑料暗中流传。
吴世德与李永利的关系越来越好，对技术科的工作则很少关心，一门心思扑在研究所。李永利还给研究所提供了一间门面房，描图员郭艳（兼职出纳）和专职会计戈畅被吴世德带到门面房办公。与此同时，技术科几个与他们相好的人，也经常在上班时跑到门面房聊天。惹来一部分人追随，一部分人不满。无论是追随者或者不满，最终都会给朱清民制造麻烦。这个与生俱来胆小、面情观点严重，又执着追求独li人格的他，常常处于矛盾之中不能自拔。偶尔，他也问自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究竟属于哪一类？为什么我越来越感觉孤独？是我错了？错在哪里？”吴世德这个曾经把朱清民带进技术科，而后者又认为他属于贫民化的高干子弟。自从为研究所发票报销签字与朱清民产生分歧，围在他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多……。挑拨离间、吹牛拍马不在乎文化水平，只要利益一致，就能组成小群体，互相吹捧、互相利用，甚至狼狈为奸。当大环境变得本末倒置之后，即使自视清高的人也难以逃脱环境的束缚。朱清民自认为与吴世德之间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就私人感情而言，吴世德是他曾经佩服不可多得的贫民化高干子弟，在技术上开拓创新与朱清民也有很多相似之处。吴世德接替了董守福，当上技术科长之后，推行强化管理，危及到少数人的利益。这些人纠集在一起，形成小集团，与吴世德分庭抗礼，朱清民一直支持吴世德！变化就发生在研究所有钱之后，不是朱清民与吴世德疏远了，是分庭抗礼的人与吴世德亲近了，而且越来越亲近。
另一个让朱清民纠结问题的是：韩梅有偏头疼的毛病，常在上班时发病。头疼起来，总要趴在绘图板上迷糊一会。这件事被别人抓住放大，攻击一点不及其余。情况反映到吴世德那里：朱清民包庇韩梅，连上班睡觉他都不管，今后，我们上班都来睡觉！吴世德自然要求朱清民制止韩梅上班睡觉。正科长要求副科长管，副科长哪能不管，无形之中朱清民把自己的知音得罪了。
郑萍属JGZ机研究室合并过来的描图员，工作任劳任怨，图描得又快又好。吴世德把描图员的工作交给她安排，朱清民当副科长之后，继续吴世德的做法；把要描的图纸全部交给郑萍，由她再往其他描图员手上分。郑萍总是把大图、复杂的图，留给自己描。把小图、简单的图，分给别人描。按定额规定，描图员每人每天需要完成12张A4图。一张零号图，折合成16张A4图，但是一张复杂的零号装配图，四天都描不完，而描12张A4 图一般只需要大半天功夫。
有一天，为赶一套等急用的新图纸，描图员王彦均突然交来一周病休证明，小郑着急地说：“人家设计时，他没事干，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玩，不生病……人家刚把设计图完成，该他上阵了，他请病假！”怨归怨，事还得做，小郑像往常一样把大图、复杂的图留给自己，一部分小图交给了郭艳。郭艳平时也没有什么事，研究所几天都难得有一笔帐进出，出纳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越轻松，越不想干活，郭艳接到郑萍分给她描的铅笔图，大发雷霆找吴世德撒娇：“什么意思？他们在楼上玩，给我分这么多图描，没法干了，这是嫉妒我！整我！”吴世德平时就很迁就他们人，想都没想就拨通了技术科的电话，找到郑萍，并在电话中狠狠地批评了一通。郑萍的丈夫给市委书记开小车，人是一个嘴是一张。虽然能干，但绝不受委屈，立刻就找朱清民帮她主持公道。朱清民在劝慰小郑的同时，也在考虑自己何去何从。他何必要当这个副科长？论专业水平，他不比任何人差，如果他不当这副科长，谁敢给他出难题？现在，众叛亲离，连刚分到技术科工作的年轻人，都敢跟他过意不去。朱清民培养他们，派他们出去学习，把新项目交给他们负责，他们一不领情二不负责任。朱清民找他们谈心，他们竟直言不畏：“说句老实话：在技术科我还就佩服你，但人总得求生成，别人明明有钱有势，我不依靠他们依靠你，你能给我多少钱？”朱清民被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90年代毕业的大学高材生，就这么一丁点儿思想境界！难怪描图员王彦均在关键时刻歇病假。对郑萍反映的问题，朱清民决定找吴世德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当天下班，朱清民约吴世德一起走。一路上，把小郑分图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然后，请吴世德作了断：“在技术科你是科长，我只是协助你工作。我努力做的每一件事情，在全厂职工眼里，都是你领导的结果。现在，你不但不支持我，反而在没有任何调查研究的情况下中伤小郑。无疑是给我添麻烦！我不在乎当什么副科长，但是，老熊他要我当，你若不欢迎，我可以不干，老熊也拿我没办法。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推荐谁来当副科长，我也会捣乱的！捣乱的事，人人都会做，不需要学习！”吴世德没想到朱清民如此坦荡直率，大脑中的硬盘迅速启动；朱清民的性格柔中有钢，淡泊名利。如果真要对峙下去，他肯定不会在乎副科长的位子！自己身边倒是有几个人愿意当副科长，可是，他们就是提不起来的阿斗！想想自己培养他们，屡次给他们创造机会。他们一次也没有给自己长脸！搜索完毕，吴世德确定还得安抚朱清民：“今天也是我不够冷静，看到小郭的那一摞图纸的确有些多，才给小郑打电话……。你不要有什么想法，到技术科工作还是我邀请你来的，多年来我们一直是朋友，我怎么会不支持你呢？那些人要围绕我转，我也不能把他们往对立面上推，这一点还希望你能理解。其实，你也可以争取他们，蓬柴火焰高嘛！”朱清民冷冷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泄气地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拿什么团结他们？你手上没有钱的时候，能团结他们吗？我只想仰仗你支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朱清民心里明白：像这样的谈话，不可能解决根本问题。王彦均果真就是懒得描图……？她不过是顺从别人的意志，捣乱拆台！拆谁的台？从古到今，凡是势利小人都喜欢拉帮结派、互相吹捧、制造矛盾、打击异己，为的就是一个‘利’字，而‘利’多是以钱来体现的。为了钱，势利小人总是想拆别人的台，有时也是在拆自己的台！一旦工厂这棵大树倒闭，滥竽充数的、浑水摸鱼的还抱团有意义吗？是的，势利小人换一个地方照样当小人，抱团的嗜好照样难改！其实，人的行为完全被钱支配，灵魂也就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