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李永利上班后，老熊显得无事可干。离法定退休年龄还差两三个月，老熊想给自己找一件可圈可点的事情做，在纺机厂的历史上再写下浓重的一笔。思来想去，只剩下朱清民还能够帮他的忙。在他的记忆中，朱清民负责开发的产品，还没有失手过。于是，打电话把朱清民叫到办公室。这天他特别客气，破天荒地亲自给朱清民到了一杯开水。朱清民接过水杯，受宠若惊地问：“您找我有事？”老熊：“前不久小潘到秦皇岛安装调试higher waste 机遇到麻烦，你在电话中告诉他怎么处理，后来问题就解决了。之前，人家已经对我们的设备失去了信心，要求退货。没想到与你通话之后问题得到解决。小潘回厂说：人家设备科长很佩服你，欢迎你过去与他们交流。”朱清民当然记得。其实，小潘遇到的问题与YD县和上海的higher waste机是同样的问题。朱清民从上海回厂，便将higher waste机的改进方案交给了周凡嵩。只是小周的工作责任心不强，后来出厂的设备，仍就沿用老技术参数安装调试。春节前，朱清民还亲自解决了本市一家棉纺厂遇到的类似问题。当小潘把电话打到厂长办公室，李永利接电话之后，首先问身边的吴世德。后者自然推举周凡嵩：“这产品从鉴定开始，一直是小周负责，只有派他去才能解决问题。”为抬举周凡嵩，吴世德多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提鉴定，李永利也想不到上海之事，就不会再给朱清民打电话。李永利在电话中只字不提，吴世德指派周凡嵩去秦皇岛，而是要朱清民派人。朱清民本来就是力求节约人，认为higher waste 机的问题，可以通过电话告诉小潘操作；让他按新的技术参数调试，不必另外派人。结果，就是老熊所讲的情况形。朱清民不知老熊为何提起此事，淡淡地说：“人家不就是一句客气话，您还当真？”老熊没有顺势往下说，直奔主题：“小潘说，那家纺织厂引进了一台WSL grind 机。小潘完成了安装调试工作后，设备科长很高兴，请他喝酒。餐桌上，小潘趁机提出测绘WSL grind 机，设备科长同意了，并且欢迎你过去。”朱清民疑惑地：“连面都没有见过，哪会欢迎我过去？……”老熊坚持把自己的意见说完：“据说WSL grind 机的工作效率很高。我想让你带人过去看看，如果合适，先把它测绘出来。多一个产品储备，没什么不好吧？”朱清民知道他主意已定，试探地问：“就我一个人去测绘？”老熊：“韩梅管grind机，当然是她跟你一起去。”朱清民：“我可不想单独跟她出差，技术科有人又要嚼舌头了！”老熊早已想好：“北京棉纺厂刚来过电话， PRESS机出了点问题正好需要派人。带两个工人，你们一起到北京。”朱清民说：“工人只到北京，秦皇岛还有一段路呢！……要么，把描图员小郑带上，让她给韩梅做伴。”老熊爽快地答应：“没问题，你赶快做准备工作，争取两天后出发。”
五个人一起到北京，留下两个工人在北京棉纺厂解决机器问题。朱清民和韩梅、小郑一同去秦皇岛。一路上韩梅的态度十分消极，表现出一身的反骨。尽管小郑一直帮朱清民劝导，但韩梅是不会轻意被他人左右的。从只言片语中，朱清民得知，韩梅的态度与丈夫邓俊有关；韩梅生病的那一天，朱清民和吴世德离开韩梅家后，邓俊立刻跟韩梅分析他们的来意：“看望你，连礼物都不买一点来，那有这么关心的？八层是打探你是真病还是假病……你不是总说，自己是纺机厂的技术骨干？人家可没把你当回事！”邓俊的话让韩梅感觉很没有面子，并且心灰意冷。在她心目中，朱清民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与她无话不谈的老大哥。为人不当官，当官都一般。对这次出差或朱清民安排她开发新产品，十分抵触。为取得韩梅原谅，朱清民竟承认了：那天和吴世德去她家，的确是验证她是否真的生病。韩梅越发认为自己的丈夫料事如神！并认定朱清民开发产品，是为了讨好领导。韩梅开始对朱清民感觉恶心了……。
人的成熟与否，与年龄大小没有必然的关系。成熟早的人，走向领导岗位的多；成熟晚的人，一辈子被人利用。朱清民属于后者，韩梅也属于后者。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成熟，可怕的是他们把自己的聪明误当成熟。现在，韩梅认为朱清民变得比她最为讨厌的人，有过之而不及。其实，韩梅并不了解事物发展的内在关系，不过，她至少应该明白；拍马屁也好，利用或压迫下级也好，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己捞钱？老熊身边的红人，为何风吹两边倒？没有一个像朱清民；不懂通融，把一根筋地为纺机厂卖力，当人间正道。
秦皇岛纺织厂还真是很支持朱亲民测绘。除实物测绘之外，朱亲民所需的产品说明书、简图等技术资料，人家全都无赏提供。工作开展得如此顺利，朱清民连做梦都没想到。由于时间充足，剩下来的时间三人一起旅游山海关、老龙头、鸽子滩、林彪别墅，并在北戴河海滨住了一晚。三个人都是平身第一次，头枕着海涛声睡觉……。对技术科能干实事的人，朱清民能够给的；也就是出差之余的旅游。回北京前，韩梅给父亲买了很大一座珊瑚。朱清民主动担负起苦力的脚色。回到北京，棉纺厂的工作还没结束。韩梅和小郑先回厂，朱亲民留下来与工人一道解决遗留问题。由于韩梅买的珊瑚太重，朱清民邀请两个工人一道送她们上火车。返回招待所时，遇上倾盆大雨，两位工人怨声载道。
从北京回厂，老熊要求技术科在一个月之内完成设计图。并承若，完成任务后重奖。怎么样的重奖？朱清民是不会计较的。只是一个月，时间太紧！吴世德当厂办主任之后，把周凡嵩调进了销售科。跟在他后面玩的哥们，突然感觉留在技术科日暮途穷。特别是朱清民提倡比创造、比水平、比效率、比贡献奖勤罚懒的理念；对不思进取的人，就是一种挑战。当管理理念危及到部分人的利益时，人家自然要暗中勾结，拉帮结派与之对抗。处于重重矛盾中的朱清民，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把所有精力集中在业务上，并刻意远离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即使对兴风作浪的人，也保持沉默。对技术科的积极因素，又没有尽力保护。朱清民不想搞分裂，可是树欲静风不止。以至势利小人变本加厉，趁虚而入。相反，积极支持技术科工作的人，却感觉不到朱清民有能力保护他们。让人感觉到；朱亲民是屈从于某种压力，委曲求全。
无论多么艰难，朱清民还是接受了老熊布置的新任务。他认为完成新任务也是为了纺机厂，不是为了哪一个人。所以，不管阻力有多大，他都积极组织大家一起干。韩梅好不容易才把总图设计完毕，关键时刻递来一张病假条——休息一周。朱清民拿着病假条，十分不解地打量她；明明精神抖数，怎么就要休息一周？！节骨眼上，给正在上气的蒸锅退柴火……辛辛苦苦半个月，眼看希望在即，韩梅为何跟自己过不去呢？面对朱清民的质疑，韩梅采取无可奉告的态度。等韩梅离开之后，小郑才告诉朱清民：“昨天下班，韩梅提前5分钟到门卫室签到，被保卫科黄金龙拒绝。韩梅埋怨了一句：‘捡到解手纸当文书跑。’几分钟后韩梅下班走了，但有人把韩梅说的话告诉了黄金龙。于是，黄金龙站在厂大门口耍流氓，大骂韩梅，许多话不堪入耳。第二天早晨，韩梅来上班。传话的人又将黄金龙骂韩梅的话，原样转告韩梅。一气之下，韩梅才到医务室开病休。”朱清民了解了大致经过，立刻找科室支部书记刘德琴反映，争取得到党支部的支持。
保卫科、技术科都是刘德琴手下的兵；技术开发是老熊抓的项目。考勤工作是李永利狠抓劳动纪律。对刘德琴而言，两项工作都重要。她不能贬一个，褒一个，只能选择折中：“黄金龙骂人不对，可是，韩梅说怪话在先。怎么说黄金龙是为工作受到了非议。”刘德琴还提出另外一个问题：“韩梅说怪话时，黄金龙并没有亲耳听到。黄金龙辱骂韩梅时，她已经回家了。技术科肯定有人背后传话，唯恐天下不乱！”对刘德琴的猜测，朱清民不是没想过。可是，韩梅也好，黄金龙也好，哪一个肯把传话的人供出来？都认为传话的人在维护自己。怪就怪朱清民认不清形式；在老熊与李永利之间，关系微妙微翘的时刻，两人都在玩权术！谁会真正关心新产品开发呢？
1993年春节前，老熊坚决实施十二字方针，造成大量资产流失。让更多爱厂人士对老熊失去信任，也让李永利对老熊失去了最后的信心。春节拜年，销售科、供应科每年给老熊拜年的人，今年一个没去。倒不是他们对老熊失去了信心，是李永利四处放风：病已经痊愈，年后马上上班。一个年富力强，一个年满花甲。属轻属重，搞钱权交易的人比兔子还精！通过拜年，熊、李之间阵线经纬分明，老熊成了孤家寡人。但离60岁退休，还差几个月，而且他还有一个女儿没有结婚。如果马上回家养老，女儿办婚事会损失一大笔人情收入。所以，老熊必须坚持到最后。他主动抓住开发WSL grid 机，不过是让自己更光面。李永利自然不会不支持，开发新产品。但是，也绝对不会因为支持朱清民开发WSL grid 机，得罪正在靠拢自己的力量。势利小人充分看透了这一点，他们大张旗鼓地组织各种舞会、酒会、麻将、扑克等娱乐活动。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趋势。如果此刻，朱清民放下事业，以静制动，就能保存实力争取主动。何必这么认真，何必一根筋地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
在老熊的干预下，刘德琴终于出面了。代表科室支部，到韩梅家请她上班。朱清民因接手韩梅的工作抽不开身，请万忠孝代表技术科同刘德琴一道去韩梅家……。第二天早晨，上班前万忠孝和朱清民在厂区的主干道上相遇。前者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愤愤地讲述了请韩梅的结果：“请不动，我是不会再去了，再要请，你自己去！”朱清民正想问究竟，刘德琴走过来：“你们两个都在，正好，万科长已经讲了是吧？”万忠孝：“没讲过程，反正我是不会再去请她了。”刘德琴有同感：“我们进屋时，韩梅正拿斧头在凉台的地板上砍排骨。斧头落下，砧板弹起来，阳光下灰尘扑扑。砍得很费劲……卧室内，邓俊身上只穿了一条三角裤，呈大字形睡在床中间。因为天热，房间从大门到卧室门都没有关，一切发生在突然之中……韩梅不是病了吗？病人倒侍候起健康人来！”刘德琴接着说：“我们与韩梅谈了半天，她已经答应来上班，我们也准备告辞。邓俊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上班？没那么容易，除非让骂人的人，站在厂大门口赔礼道歉！’我们又给邓俊解释了半天。可他就像个小混混的模样，油盐不进！也不知韩梅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怎么能够忍受这么个德行的男人？反正，该说的话我们都说了，该劝的我们也劝了。韩梅愿意听爱人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