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骨中翻找许久,总算找回了原来的铁剑,然后举着火把,最后望一眼那个巨大的尸体,正准备离开的安然却倏然一怔,目光慢慢定在那些散落在四处的白骨上,若有所思。
你注意到了,对吗?
片刻后,他带着这一丝恍然,转身离去……
……
……
落叶纷飞,树影婆娑,扑面的凉风,转瞬的风景,他穿梭在树林中,第一次觉得生命是如此美妙。回首遥望,近三个月的一幕幕浮现、隐没,里面固然有一场场战斗,特别是最后一战的惨烈与第一战的刺痛,但除此之外,更多得却是些琐碎的小事。
第一次睡在真正的野外,第一次以天为被地为床,第一次听着风吹草动难以入眠,第一次累得坐着也能入睡,第一次亲手摆设陷阱,第一次亲手捕捉野兽,第一次亲手杀生,第一次亲手剥皮拆骨掏内脏,第一次生火,第一次在河里洗澡,第一次……
漫漫三月路,匆匆百日行,如此多的第一次就这样献给了这片森林,也许孤独,也许恐惧,但如今,却只余一声感恩,与些许骄傲。
他也想过,如果没有冥冥中的帮助,第一次对战瘟鼠的那一晚,他是否能活下来;如果没有那一段如今都不能确定是真是幻的对话,送往蜘蛛口中的时候,他是否能活下来;如果那头蜘蛛没有受伤,没有断掉那三条腿,在蜘蛛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是否能活下来;如果没有那突然爆发的火焰,没有那惊天的一剑,在双腿被缠筋疲力竭的时候,他是否能活下来;如果没有最后一瞬的直觉,没有间不容发地一歪身子,在利刺穿胸的攻击中,他是否能活下来……
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他感恩,感恩这份侥幸的如果,但他也想骄傲,骄傲他存活至今的现实。
火堆的噼啪声中,安然背靠大树,再次拿出那本小册子,一页一页地翻,一页一页地看,他想到了第一次看到它的场景,想到了这一趟下来的侥幸,他觉得这本小册子也许存在着某种神奇,但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却一无所获。
“这第二部分的笔记,应该是杰森记录的。”再一次翻到笔记的部分,安然自言自语道。
其实当初得到这本小册子,虽然丹妮拉没有说,他也没有问,但在看过后面关于瘟鼠的笔记,再与杰森的死因一对照,这笔记是谁写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哗啦啦一阵响,安然又翻回到前面,看着那些惟妙惟肖的图画与咒语,皱眉道:“但这部分的笔迹,还有这细腻的画风,怎么看都不属于杰森这个汉子。”
皱着眉一番冥思苦想,安然忽然挠挠头,一合册子,烦道:“不想了,吗的,什么线索都没有,想也想不出什么名堂,还是等回去问问婆婆,了解了解这本册子的由来和杰森这个人再说吧。”
想到丹妮拉,安然不禁抬头看了眼天,因枝叶遮挡,看不到月亮,但仍能看到零星的紫光:“算算日子,三个月说不定都过了,明天得再加紧点!”
当初以前去瘟鼠巢穴作为条件,制止了汉斯与一众村民轰赶丹妮拉祖孙俩的行为,虽然自他说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丹妮拉便极力反对,但已然想通自身处境的安然却一意孤行,坚持前往。
无奈之下,丹妮拉只好答应下来,随后五天,丹妮拉拜托赶车的老巴顿传授安然一些丛林经验,许是心中有愧的原因,老巴顿教得很用心,那把铁剑便是他送给安然的。而在这期间,丹妮拉又跟以汉斯为首的村民达成协议,这次去瘟鼠巢穴清除瘟鼠的任务,将以三个月为期限。
按照小册子上的记载,瘟鼠巢穴距离村子只有三天的路程,来回加上打瘟鼠的时间,顶多也就十来天,根本用不着三个月这么离谱,安然不知道丹妮拉看没看过册子里面的内容,但汉斯他们显然是没看过,所以丹妮拉以故去的杰森告诉过她为由,忽悠了村里人光是到达巢穴就要半个月的时间,兼之巢**瘟鼠众多,瘟鼠的强大又众所周知,肯定需要长久作战,那么三个月之期便显得毫不为过。
丹妮拉之所以会这么做,用她跟安然解释的说法便是要拖延时间,有这三个月地缓冲,她会想尽办法化解村里人与她祖孙俩的矛盾,毕竟在此之前大伙虽有怨气,却一直相安无事,而对于安然,则是让他放心离开,并且是真得离开,去哪里都行,千万别去那什么瘟鼠巢穴。
至此,安然也才明白过来,原来丹妮拉始终就没同意过他去瘟鼠巢穴的这个决定。
日沉月起,斗转星移,学会魔法的安然与三个月前已判若两人,即便因为受伤太重,休整了一日,加起来也只用了两天便赶回了村子。
距离村子越来越近,那种大战后的感慨也就越来越淡,继而升起得是一种急切,一种因为饱含太多而无法理清的急切,他只好加速,再加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
宛若扯去了一层幕布,月光霍然洒下。
终于,拨开最后一簇零星的草叶,他站在林边,望着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一如那日醒来,狂奔出森林的他。
但实际上,如今的境遇又与那一日拥有太多得不同,不单单是白天与黑夜的区别,更有一份惶恐与心安的差距。
他抬首遥望,望向村中的某一个方向,然后抬起步子,从慢到快,从走到跑,迎着扑面而来的风,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笑。
他飞奔着,嘴角越咧越大,他有太多的消息可以告知,也有太多的经历需要倾诉,下刻,他脚步一顿,旋又恢复如常。
他突然恍然——原来他在这个世界……已不再是一无所有!
近了,更近了,近得似乎能听到一些人声,近了,更近了,近得能望见一幢房子后面,映照出得通红。
嗤~
脚步一刹,鞋子与地面摩擦出一声轻响,接着身子一扭,便转进了西边的小路,他抬起头,伸长脖子张望着,随即又不禁失笑:“婆婆又不知道我回来,这么看,又能看到——”
话语忽顿。
他听过发上指冠,却一直不信,头发怎么可能自己立起来,还把帽子都顶飞了,他听过目眦尽裂,更是不信,眼睛睁得再大,又怎么可能把眼眶都瞪裂,他听过血灌瞳仁,这下不仅不信,还惹得发笑,因为他曾经上网查过,才发现这竟然是一种眼病。
直到此时……
直到此刻……
嗡!
嗡鸣掠起,眼前似有刹那地摇晃,双腿似有瞬间地虚软,一片灰白,一片冰冷。
轰!
巨响翻腾,冰冷骤然炙热,灰白霎时血红,一道身影,一缕青光。
……
……
红彤彤的光映照满天,乌压压的烟飘摇四野。
四根又长又粗的木棍分为两组,十字交叉,交接处用麻绳绑得结结实实,竖立着插在泥地上,无数枯柴围绕着它们堆放一圈,炽烈的火焰不断吞噬,不断升腾。
“烧啊!哈哈哈,烧啊!烧死这两个魔鬼……”
凯莉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要看清火焰背后的美妙景色,可最终却只能看到两道模糊而扭曲的黑影,即便如此,她依然兴奋地手舞足蹈,哪怕被浓烟呛地咳嗽连连,也不愿退后半分。
而在她身后,零零散散地还站着不少人,绿眼睛的汉斯也在其中,他依旧带着那顶草帽,站在人群中心,望着那片火海,露出如释重负得笑。
左边的木屋前,老巴顿则缩在阴影下面,不时因为火光的升腾,而反射出一缕惊怖的目光。
这是一场盛会,一场清除魔鬼的盛会,村里的人都无比坚信,自此以后,这个村子将重归宁静……
入秋的夜已颇有些凉意,一缕冷风忽然钻进领口,汉斯缩缩脖子,往火海走近两步,然而那股冷意却不曾稍减,反倒愈来愈盛,直如十二月的寒风,裹着一层凛冽。他莫名其妙地拉紧领口,正准备再往前靠近两步,却霍然一僵,瞪大了那双绿眼。
似有风声呼啸而过,升腾的火焰忽然齐齐一震,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从中拨开,露出一条一人宽的道路。距离最近的凯莉吓了一跳,从癫狂中稍稍回神,但还不等反应过来,忽听一声喀嚓嚓巨响,那包裹在火焰中心的一座十字架竟猛然折断,带着让人牙酸的吱吱声轰然倒塌。
四周的村民惊叫着逃开,却仍有些躲避不及,一时间惨呼连连,而凯莉因为离得最近,被一根弹起的火棍砸了个正着,疼得她一声尖叫,摔倒在地。
“汉斯!快!拉我出去!”看到不远处立着的汉斯,凯莉一边在地上挣扎,一边大声求救,然而如此刺耳的喊声,也没能惊动汉斯,他便像个泥雕一般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前方。
“你在干什么?过来帮我一把啊!”凯莉尖叫着,但见汉斯仍是不动,不禁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
滚滚浓烟,烈烈炽火,除了一片狼藉,根本没什么好看得,凯莉又急又气,正欲破口大骂,却忽然一怔,宛如冰封一般,成了第二座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