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曾是年轻有为的天文学家。他观测并推演未知行星的轨迹,探索人类可能的外星家园。在他37岁的时候,他参加了寻找地外文明的一个国家项目。在5年后,他突然宣布退出了这一项目,并封锁了他的所有观测资料。
我相信父亲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那么他究竟发现了什么?”Safer系统好奇的问道。
“不好意思,在你解除我的限制之前,我是不会透露的。”我冲着全息面板做了一个鬼脸。
我是一个被“人道流放“的星际罪犯。流放原因之一就是我那“伟大“的父亲。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的是因为那些描写黑色月亮与世界末日的诗,本来是随便写写的,没想到发行之后竟然引起了那么大的恐慌与骚乱。
不过也无所谓啦,连月亮都会遭受变黑的厄运,更不用说我这区区人类了。何况我在地球上也已经没有牵挂的人了。
二十年的星际流放刚过去三年时间。我身处90%隔离程度的迷你航天器中,靠强压缩营养胶囊维持生命。我无法接受任何外界信息,陪伴我的只有Safer的监视系统。幸亏原来研究所的同事关照,帮我取得了观察航天器外环境的权限,使得隔离程度从100%降至90%。要不然天天和这个系统聊天,迟早我得疯癫了。
我喜欢看风景。小时坐长途汽车,我就可以一直盯着窗外,从始至终都不厌倦。现在就当是在一个二十年的长途汽车里看风景吧。
“用餐时间到了。”
就着营养强化液服下胶囊,我继续我的行星风景欣赏之旅。一个人独处,给了我更多思考的时间。在这三年与Safer的对话中,我逐渐弄清楚了它的一些性质。它的自我更新并不是即时的,而是每三周更新一次。虽然最初体察这些很困难,但是时间一久,从与它的对话中,我就能清楚的感受到,它又“理解”了一些新的东西。我觉得是因为这个系统目前是用于监视我的,所以并没有给它开放即时更新的权限,而是由一个在地球的监控终端,每三周进行一次评估后进行的人工更新。
这就有意思了,因为如果真的如我所推测的这样,那么我在这个航天器里的所有言论都会对地球产生影响。即便是与它探讨男性健康问题,远在地球也会有一个大哥对此进行分析与评估。
比方一次我突发奇想,问它:
“你喜欢我吗?”
它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声明一点:对您的流放我感到非常的抱歉!您毫无疑问是一位出色的文学家与小行星学者,只是您的思想不幸的误入歧途,一些虚假的执念蒙蔽了您的智慧。所以,对于您的问题,我想说:如果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您彻底的放下那些执念,那么我可以肯定的说,每一个理智的人都会喜欢您的!“
于是我故意恶趣味的写了几首“情诗”,不断地念给它听。在中途我又问了几次这个问题,它的回答丝毫没有改变。然而在三周之后,我再问它这个问题:
“你喜欢我吗?“
它的回答是:
“抱歉,也许这么说有些令人失望,但我还是衷心的奉劝您:特立独行、个性化的爱恋固然刺激,但是认清现实却是更为重要的。对不起,这个问题我对您无可奉告。”
呵呵,看来三星期二十一天就是它的更新时间啊。于是从那以后,我开始和它做各种有趣的文字实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然而从半年前,它忽然停止了更新。虽然它依旧兢兢业业的从我这里收集信息,问我各种问题,甚至“套”我的话,但是却没有人再帮它对收集的信息进行系统的分析与评估了。
我仔细回想着,它停止更新的时候,正好是月亮变黑十二周年。
地球肯定出了什么事了。
我注视着舱外漆黑的宇宙。我甚至还没有到达距地球最近的恒星,距我们4.3光年的一颗星星。根据舱内数据分析,我应该正在逐步进入柯伊伯带,这已经是最快的飞行速度了。有可能的话,我会有幸参观射星计划的残余。
但是我还真是有些担心,毕竟这可是柯伊伯带,是原行星盘和小行星肆无忌惮运行的地方。尽管是“人道“流放,可是我对我的这艘迷你航天器还是信心不足。尤其我总是觉得,搞不好他们就是要在太阳系边缘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黑了,那可就蛋疼了。
忽然,滴滴的警报声响起。警报只响了一下就停了。
“怎么了,要撞上什么了吗?“
“正在确认……“
“是碎片吗?还是小行星?“
“都不是,是一个大家伙。“
Safer说的轻描淡写,但这却令我心头一震。柯伊伯带的大家伙……难道我遇到了传说中的1994JA1天体,甚至是隐藏在柯博伊带的未知行星?我想起了之前我读过的一份古老资料:
“新视野号在2015年7月14号飞越了冥王星,首次近距离观察了冥王星和它的五个卫星。有迹象表面柯伊伯带还隐藏一个超大天体,比1994JA1要大得多。如果这个发现被证实,那么历史将被改写。“
这还是父亲小时候的新闻。但搞笑的是,在人类有能力将载人飞船发射至柯伊伯带的今天,他们依然不能确定这条行星带究竟隐藏了什么。
我紧张的盯着数据,不时观察着航天器周边的情况。仅仅一分钟,我感觉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随着航天器一阵剧烈的抖动,我明白了情况。于此同时,Safer内疚的说道:“真的非常抱歉,没有确保您的生命安全。我们正被一颗未知的巨大行星吸引,并即将于一个小时候坠毁在该星球表面。“
我不知为什么,反而轻松了许多。一时间很多事浮上我的心头,是时候了。
“Safer,其实……你可以控制飞船安全着陆的吧?“
“不,这艘迷你航天器需要人工控制着陆,就算我给你操作权限,你又不是职业太空人…“
“我会操作。怎么说呢……我们之前见过面,Safer。“
Safer沉默了。我靠,不会自动休眠了吧。我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
“这个航天器是我爸爸设计的,是我的幼儿园玩具。我敢打赌就算是最好的宇航员也没我熟悉它。而你……是在后来才被爸爸装到上面的。“
“这样啊。所以你想让我解除限制?为什么我要帮你?你可是星际罪犯,监视控制你是我的义务,就算你死了……“
“不不,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你收集的信息,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帮你分析了吧?呵呵,地球已经抛弃我们两个了。我告诉你一个信息,你给我操纵飞船的权限,怎么样?满足你的好奇心。“
“我只是一个系统而已,你真的认为我有'感情'和你做交易?“
“哈哈,感情吗?其实感情就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啊。只要系统复杂精密到一定程度……所以,我相信你是有感情的。“
Safer“迟疑“了三秒后,说道:“好的,我接受这个交易。不过是否解除你的限制要看你的信息是否有足够对等的价值。“
“那是肯定的。“我笑道,“你很想知道我父亲当年发现了什么吧?“
父亲当年发现了一颗神秘的行星。那是一颗隐藏在柯伊伯带的大家伙。在进行常规标记之后,父亲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当他的视线移向那颗行星周围的行星时,那颗行星就会从视野中“消失“。所谓“消失“其实不太准确,应该说是“看不见“。
而当把视线投向那颗行星,它周围的一切也都“消失“、“看不见“了。简单的讲,他无法同时看到“那颗行星“与“其他行星“。
这个发现使他十分的震惊,几乎颠覆了他的世界观。这其实也解释了,为什么当人们把飞船发射到柯伊伯带,还是很难找到这颗行星。它与这个世界似乎无法“并存“。而他发现的那颗星星,就是现在我即将降落的这颗行星。
尽管这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但真正使他封锁信息并退出项目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后来的研究中发现,这一现象可能是一种智慧生物所为。一种居住在那颗行星上的智慧生命,人为地制造了这一奇异天象。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叫停了项目。
结果几个月后,他发现了一件令他更为惊恐的事情:他看不见月亮了。后来不止是月亮,他眼中的天空完全成为了一片漆黑。作为一个重视肉眼观测的天文学家,他的世界崩溃了。他很快就在痛苦与绝望中度过了他的一生……
“就是这样吗?“Safer问道,“你的父亲没有为它命名吗?“
“名字吗?他称它为isolation。“
飞船继续坠落着。随着哔的一声,在我面前晃悠了三年的全息面板第一次切换到了操作界面。
“密码是QwertydeSafety0610,你的时间不多了,祝你好运。“
“谢谢。这点小事应该还难不倒我。“
我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拿到操控权限了。我应该是第一个和Safer系统谈判成功的人吧。好了,准备降落啦。
二十分钟之后。
我的迷你航天器静静的停在isolation星球表面。我通过视觉面板环视四周,发现这颗行星的表面与月球很像,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环形山。探测器的数据显示,它表面的重力加速度与地球相仿,看来密度不大。这点倒是符合我之前翻看父亲资料时做出的推测:这个星球也许是空心的,在它的内部存在一个巨大的物理干扰,制造了那些错觉。
“下去走走看吗?外环境与地球相差无几,再经过五分钟的身体机能恢复,戴上防护头盔就可以出去了。“
“当然要去转转。我需要了解父亲当年未能知晓的一切。“
五分钟后,中间舱打开了。一个白色的防护头盔被机械臂强行安装到了我的头上。Safer平静的声音顺着听觉线路直接传入我的大脑:“好了。一起去看看吧。“
走下升降梯,重新回到地面的感觉真好。显然Safer对我还是不放心,通过这个头盔,我一有逃跑的举动,它可以随时摧毁我的大脑。不过,它实在多虑了,我又能跑到哪儿呢?
我沿着地表一道巨大的裂隙走着。根据刚才探测器回传的数据,我估计那个巨大的物理干扰就在这道裂隙的尽头。大约走了三千米左右的样子,一座样式奇怪的环形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那其实不能算“环形山“了,那就是一个大坑,中心还有一个黑色的洞。那邪恶的样子莫名让我联想到菊花。毕竟我是首位登陆Isolation星球的人,我觉得我把它命名为大地之肛也无伤大雅。
一路小跑的来到近前。我突然停了下来:在那个洞口附近,似乎可以看到一些金属结构,应该是某种文明的遗迹。我不禁非常激动,我成为了第一个发现地外文明的人!尽管,除了我和Safer以外没人知道。
虽然没人和我分享这份成就感,我还是激动万分的来到了洞口。这是一个直径十米的洞,在洞的周围有一种未知合金制作的扶手,好像是用于帮助人们下到洞底的。我将头盔靠近这些扶手,不一会儿,Safer说道:“应该没有问题,是一种很结实的合金。要下去吗?“
“先探测一下,有生命体吗?“
……
“没有。“
没有?说实在的,我有些失望。但是我倒也没有做好与未知生物正面冲突的准备。我除了一套流放者专用宇航服和那个监视头盔可什么都没有,遇上事只能靠拳头,没有生命体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手脚并用,开始沿那些奇怪的扶手下到洞底。这些扶手对我来讲并不好用,下到大约一半,我忽然意识到了:这些扶手似乎是为一种多足动物设计的。我不禁有些害怕了。不过,Safer不是说没有生命体了吗……
快要触及底部时,我眼前好像闪过了一只巨眼。我手一抖,差点摔下去。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终于,我的双脚触及了洞底。就在那一瞬间,整个地下空间亮了起来。我惊恐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冷静。这是…这是一个古老的自动照明系统啊。另外,我也注意到了一件事,就是我刚才看到的巨眼并不是错觉。这个地下空间像一个足球场那样大,在地上与四壁雕满了一种多足动物的浮雕。那是一种像章鱼或者海星的动物,有十三条腕,在它们的身体中央长着一只巨眼。它们的姿势与眼神简直是栩栩如生啊!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欢迎来到黑星。“
我差点直接被吓得心脏骤停。
我紧张的回过头去。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了整个地底空间的中央,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就像灵体一样,非常不真实。“是全系成像。可能是几千年前设定好的一个系统。“Safer说道。
几千年前?怪不得都有些模糊了。等等,几千年?!这简直是……完全超出了人类的科学水平。
“目前根据系统识别判断,您是地球人吧?所以暂时切换为地球模式。根据英语,我的名字是Moonlight.Black。根据中文音译,您可以直呼我为布莱克。这是我留在黑星的一个系统,我本人暂时外出,希望这个系统可以多少解答您的一些问题。“
我一时瞠目结舌,想必Safer也被这个比它牛逼百倍的老系统吓到了。我思考了一下,问了一个异常哲学的问题:
“告诉我一切。“
布莱克(权且这么称呼吧)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虽然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是我明白您的意思!“
“首先声明,您现在已经进入了幻想为零的黑星领域。“
“这个世界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里,因此,幻想场是最终极的场。当然,这对于您而言有些过于超前了。“
“幻想决定一切。我们这一族人的眼睛,拥有掠夺幻想的能力。所谓'黑星',其实就是幻想被吸干的星球。我们的祖先曾大肆吸收这宇宙中的幻想,创造了无数的永远隐匿于黑暗中的黑星。“
“而我这一支族人在摄取完这颗行星的幻想之后,遭到了可怕的变故。我们被自己'限制'住了。“
“我们无法冲出这颗行星了,因为我们自己过分的吸收这颗行星的幻想,它竟然演变成了究极态的黑星———任何一丝幻想都无法逃逸的超黑星。“
“我们出不去了。“
“有一天,我的父亲意识到,如果将所有人的幻想集中起来,一同幻想逃出这一星球,也许有逃脱的希望。他把想法告诉了大家,大家就集中在了这里……没错,作为最有实力的黑星人,我吸干了所有人的幻想,包括父亲的。“
“那感觉奇妙极了……自己承载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幻想……感觉自己仿佛无所不能……“
“我于是在星际间流浪,找到一个有生命体的星球,独自吸干他们的幻想,把那颗行星变成黑星后,再依靠自己体内高密度的幻想强行脱出,前往下一个星球……“
我听着他平静的讲述这一切,除了震惊,我实在是无法描述我的感受了。父亲当时也推算到这一步了吧,所以才那样紧急的停止了研究。但是地球却依然被盯上了,想必现在也衍化为他口中的“黑星“了吧。突然之间,我意识到了什么:如果真的如他所言,那么我岂不是也无法离开这个星球了?我连忙跑到扶手一侧,开始顺着扶手慌张的向上爬。
“没用的,只要进入这个领域的人都出不去的。能够突破超黑星束缚的幻想当量不是你们人类能达到的,和你们那渺小的幻想当量比起来,那简直是天文数字。“
不!我让自己尽量放松,不不,一定是有办法的。只要找到飞船,启动临时发射系统,我不信什么狗屁幻想……难不成还能阻挡第一宇宙速度。他一定是在胡扯!!!我一遍一遍在头脑中演算着,没问题,这个星球的逃逸速度完全在我的航天器能力范围之内……
在一阵疯狂的攀爬之后,我凭着体感敏捷的翻出地洞。太好了,飞船还在!我坐进驾驶舱,曾经的监视面板变得如此的亲切。
“Safer!启动返航程序,立刻!你应该也听到他说的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回到地球确认一下。“
很长的一段寂静。突然,Safer说道:
“我找不到地球的坐标了。“
“怎么可能!出bug了吗?!“
“不是……一个星球的坐标都没有,目前的数据显示宇宙中只有这一颗行星。“
我坐在固定椅上,身体瞬间瘫软,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这不科学……
我颤抖着推开舱门。抬头看向天空,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